第1章 绣线断时命也断?暴雨如注,金风玉露台的后巷死一般寂静。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混着檐下滴落的污泥,溅在苏织锦惨白的脸上。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一双手泡在刺骨的雨水里,正用力搓洗着那件染血的戏服。十指早已裂开无数口子,
血丝混着雨水,将盆里的水染得愈发浑浊。十指连心,她疼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停。
三刻钟前,梨园头牌柳莺儿正唱到***,身上那件华美的霓裳羽衣肩线却毫无征兆地崩裂。
她从三尺高台上直直摔下,当场血溅朱台,险些毁了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管事的刘嬷嬷一口咬定,是负责最后一道缝补工序的苏织锦手艺粗糙,存心加害。于是,
她被罚在这里跪洗整整一箱柳莺儿的血污戏衣。天亮前洗不完,就打一顿乱棍,逐出梨园。
逐出梨园,就是死路一条。她身上只剩三文钱,在这天寒地冻的京城,
流落街头只有冻毙的下场。苏织锦死死盯着盆里那件撕裂的霓裳羽衣,目光如炬。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人只道是缝线不牢,
她却一眼看穿了根源——内衬用的料子太滑,根本挂不住外层的重工绣缎,舞动时受力不均,
撕裂是迟早的事。她咬紧牙关,将彻骨的寒意与痛楚一并咽下。趁着换水的间隙,
她用开裂的指甲,就着地上的泥水,飞快地划出一幅改良图样。加暗骨支撑分担力道,
用捻了三股的粗丝线锁死边角,最关键的是,内衬必须换成带有微涩质感的云绸。忽然,
前院传来三声急促的钟响。铛!铛!铛!这是梨园最高级别的“紧急更衣令”。
意味着即将登台的头牌出了状况,必须在极短时间内更换全套行头。
刘嬷嬷的脚步声慌乱地传来,带着哭腔和怒骂。原来柳莺儿醒后大发雷霆,
将原定用于替换的“云梦仙裳”也给扯坏了。整个绣坊,
竟没一个人敢说能在两个时辰内将它分毫不差地复原。苏织锦猛地抬头,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丝流进眼里,涩得发疼。她望着刘嬷嬷焦急的背影,
用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开口:“我能绣。”刘嬷嬷像见了鬼一样回头,
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她:“你?一个只会缝补浆洗的粗使丫头,也敢说这种大话?
”苏织锦没有争辩。她只是将手里那件刚洗净的破损霓裳羽衣猛地一抖,雨水四溅。
她指着衣服,语速极快地道出三处除了撕裂口之外的结构隐患,并精准地说出了补救之法。
刘嬷嬷脸上的讥讽僵住了。她将信将疑,
死马当活马医地将那件被扯坏的“云梦仙裳”扔到苏织锦面前,厉声道:“就给你两个时辰!
若是绣不好,误了顾大人的场,明日就不是逐出梨园那么简单了!
”苏织锦接过残破的衣料和绣绷,踉跄着走入旁边那间四处漏雨的西厢房。豆大的油灯下,
她冷静地拆解旧料,重新打版。她摒弃了传统的平绣,
改用极为耗神的“分层叠绣法”来模拟云雾的流动感。又大胆地将昂贵的银丝混入孔雀羽线,
在灯火下织出一种月光浮于云海的奇幻光泽。最后一针落下时,窗外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她抬起手,那件新生的“云梦仙裳”在破败的屋中,竟自顾自地熠熠生辉,
宛如仙人遗落凡间的霓裳。与此同时,前院的回廊下,
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人正静静听着下人的禀报。“九爷,西厢那个小绣娘……她,
她真的把衣服绣出来了。”男人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眸色陡然一沉,薄唇轻启,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带她来见我。”第2章 九爷的绣笼不好进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落,
在光洁的地面晕开一小滩水渍。苏织锦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进正堂时,就是这副狼狈模样。
可她的腰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雪地里顽强不屈的青竹。主位上,
顾九宸一身无任何纹饰的玄色长袍,衬得他整个人如一柄未出鞘的利刃,气息沉郁而危险。
他的目光在她湿透的脸上停留了三息,不带任何情绪,随即缓缓落向她紧紧抱在怀里,
用油布包裹的“云梦仙裳”。他没有夸赞,甚至连一丝好奇也无,
只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她,嗓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可知这园子里,
多少人想穿上这身衣裳,哪怕只有一次?”苏织锦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奴只知道,若没人能将它绣出来,今晚的《洛神赋》,
就得塌台。”满堂死寂。顾九宸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倏地眯起,透出骇人的精光。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好胆。”他一摆手,下人立刻取来三匹光泽各异的料子:一匹素缎,
一匹金锦,一匹软烟罗。紧接着,又有人呈上一张泛黄的旧图样——《天女散花》。
顾九宸指尖轻点桌面,命令不容置喙:“用这三匹料子,改了这张图。一炷香,
我要看到新样。”众人哗然。这哪里是考校,分明是刁难,是羞辱!谁能在一炷香内,
用三种截然不同的料子,改好一张传世名图?苏织锦却只是沉默地走上前,接过纸笔。
她甚至没有看那三匹华美的料子,只盯着图样,笔尖悬空,迟迟未落。就在香快要燃尽,
众人以为她要认输时,她动了。笔走龙蛇,不过片刻,一张全新的图样跃然纸上。
她去繁就简,大胆地以最不起眼的软烟罗为底,图上标注,
要用“渐晕绣法”来呈现天女散落的衣袂飘带,营造出烟雾缭绕的动态。
而原本象征华贵的金线浮绣被她尽数删去,只在关键的轮廓处,改用银灰丝线勾边,
批注写得清晰:此色在台下灯光映照下,更显清冷仙气,而非俗世富贵。顾九宸拿过图样,
凝视许久,眼中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审视。终于,他微微颔首,金口玉言:“从今日起,
你归我直管,入主绣坊,专供头牌。月银,三两。”这赏赐不可谓不重,
苏织锦却并未露出半分喜悦。她反而抬起眼,
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视他:“九爷要的不是一个绣娘,是一棵摇钱树。
可树若是被榨干了汁水,终究会枯死。我有一个条件——凡我亲手所绣之衣,
从试样、定光到调色,必须由我亲自经手。登台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改动。
”满堂再次震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个贱籍的绣娘,竟敢跟梨园之主顾九宸谈条件?
顾九宸沉默了。那是一种风雨欲来的死寂。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
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玩味:“好。我允你。但若你绣出的衣,配不上我的台,你这棵树,
我会亲手一斧一斧,慢慢砍了。”话音刚落,他拂袖而去,
玄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厉的弧线。苏织锦独自立在堂中,
紧握的指尖因后知后觉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她知道,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龙潭虎穴。
角落的阴影里,首席琴师陈砚之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
他望着苏织锦的背影,低声自语:“这位,可不是来绣衣裳的……她是来改戏的。”这一夜,
苏织锦赢得了入主绣坊的资格,也成了所有人眼中一根不得不除的钉子。
第3章 谁说绣娘不懂戏?她被分到了最偏僻的院子,蛛网遍布,荒草齐膝。紧接着,
绣坊的赵绣头亲自来了,没带针线匣子,只“哐当”一声扔来一筐粗布旧料头,
话里带着轻蔑:“新来的,别好高骛远,先从补袜子干起吧。”话音未落,
戏班头牌柳莺儿的小丫鬟也趾高气扬地过来传话:“莺儿姑娘说了,她的《贵妃醉酒》戏服,
要用最好的金线满绣,要多华丽就多华丽,懂了吗?”双重刁难,一明一暗,
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可苏织锦看都没看那筐破烂,
只捡起了柳莺儿丫鬟丢下的《贵妃醉酒》剧本,慢条斯理地翻了起来。
她不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将自己关在屋里,研究着唱段的节奏和情绪。她发现,
杨贵妃一角,情绪是从“宴前娇慵”到“醉后悲怨”,层层递进,浓烈到了极致。
而传统那通体金光闪闪的戏服,除了晃眼,哪有半分层次可言?一夜未眠,
一张新图跃然纸上。她大胆地以酒红为底,肩袖处用金灰渐变色绣出“醉云遮月”的迷离,
裙摆暗纹里藏了泪痕般的银线,只有在演员转身回眸的瞬间,灯光一照,
方能显出那份彻骨的凄美。她亲自去库房领了料子裁剪,
却被赵绣头带着几个绣娘堵在了门口。赵绣头双手叉腰,声色俱厉:“好大的胆子!
谁准你改戏服的?这坏了梨园行的规矩,头牌若是不满意,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苏织锦手持剪刀,纹丝不退,只冷冷地反问:“若头牌登台,万千烛火打来,
金光反耀刺伤了看客的眼,唱到悲切处台下却因晃眼而笑场,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她一句话,堵得赵绣头哑口无言。苏织锦随即命人取来两盏灯笼,
一盏照在赵绣头准备的旧式金衣上,金光刺目,恍若一尊冰冷的神像。
另一盏照在她裁好的新衣上,光影瞬间流动起来,酒红的底子上金灰交错,
裙摆处的银线在暗影里若隐若现,如泣如诉。众人皆惊。恰在此时,
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此衣有戏。”是梨园管事陈砚之,他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后,
此刻眼中满是赞赏。他走上前,不动声色地对苏织锦低语:“今夜彩排,让柳姑娘试试。
”新衣被送到后台,柳莺儿本是一脸不屑,可当她换上新衣,望向镜中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镜中那人,眼波流转间,竟真有了几分醉中含怨、步步生悲的贵妃模样。她一句话没说,
但次日登台,穿的正是这件新衣。大幕拉开,灯光亮起,全场惊艳。
苏织锦就站在侧幕的阴影里,看着台上那抹流转的酒红,在心中默念:“戏,
从来不只是唱出来的。”而台下最隐蔽的包厢里,顾九宸修长的指尖在紫檀木桌上轻轻叩击,
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望着台上光芒万丈的柳莺儿,却低声问向身旁的幕僚:“她还懂什么?
”《贵妃醉酒》一炮而红,柳莺儿破天荒地没有再找茬,赵绣头也一连几日夹紧了尾巴。
戏班里的风向悄然变了,但苏织锦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要想在这吃人的地方站稳脚跟,光靠一件戏服远远不够。
第4章 暗线牵出旧宫案金风玉露台因一出《贵妃醉酒》名声大噪,
苏织锦却在三日的喧嚣后,将自己关进了堆满废料的库房。她深知,一时的风光如同浮萍,
要想在这吃人的地方扎下根,她需要更多不为人知的底牌。残破的布料拂过指尖,
她细细整理着,试图从这些被旁人视作垃圾的故纸堆里,找出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灵感。忽然,
她的指尖在一块废弃的绛紫色宫缎上顿住了。这料子厚实得有些蹊斤,夹层里似乎藏着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用小剪挑开缝线,一张泛黄残破的图样赫然躺在其中。只看了一眼,
苏织锦的血便凉了半截。那图样上的针法脉络,竟与她自幼学习的家传《织经》如出一辙!
更让她心惊的是,图样一角,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小的“崔”字暗记。刹那间,
母亲临终前气若游丝的话语在她耳边炸响:“若你的手艺有朝一日能惊动九重宫门,
便去城南,找那个扫雪的人。”她一直不解其意,如今线索就在眼前。
苏织锦再也顾不得其他,迅速换下绣娘服,用一顶宽大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的城南陋巷。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刀子。巷子尽头,一间茅草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