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海蜷缩在病房角落,指甲深深抠进墙壁的缝隙。
“假的,都是假的……”他低声呢喃,眼睛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白色墙壁。
这里是青山精神病院704病房,他己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正由绿转黄,秋天到了。
“陈山海,该吃药了。”
护士马雯婷推着药车走进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在陈山海眼里,她今天穿着淡粉色的护士服,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但在另一个世界的“马雯婷”,此刻正站在一座荒废古宅的庭院里,手中端着的不是药杯,而是一个冒着绿烟的陶碗。
她的脸上布满了诡异的青色纹路,眼睛是全黑的,没有眼白。
陈山海努力聚焦在现实中的马雯婷身上,强迫自己只看见那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
“今天感觉怎么样?”
马雯婷一边准备药物,一边例行公事地问道。
“还……还好。”
陈山海艰难地回答,声音沙哑。
就在他伸手接药的瞬间,眼前的画面突然分裂——他同时看见两只手伸向自己:一只是马雯婷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托着几粒白色药片;另一只是长满腐肉和蛆虫的鬼手,捧着一碗粘稠的、散发恶臭的黑色液体。
陈山海猛地缩回手,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不……不……”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变得急促。
马雯婷立刻警觉起来:“陈山海?
看着我,深呼吸,记得林医生教你的方法吗?
深呼吸!”
但陈山海己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他的意识正被强行拽入另一个世界——阴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纸钱。
他站在一座荒废古宅的庭院里,面前的“马雯婷”正用那双全黑的眼睛盯着他。
“喝了吧,喝了就不痛苦了。”
她的声音重叠回荡,既像从远处传来,又像贴在他耳边低语。
陈山海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数只苍白的手从地面伸出,紧紧抓着他的脚踝。
“不!
放开我!”
他尖叫着,在古宅中挣扎。
在现实世界的病房里,马雯婷看着陈山海突然倒地,对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疯狂踢打,口中喊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林医生!
704需要帮助!”
她按下呼叫铃,同时试图靠近陈山海,“陈山海,听我说,你现在很安全,这里没有东西伤害你!”
但在陈山海感知的世界里,马雯婷的声音与古宅中那个鬼魅的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二重唱。
“假的!
都是假的!”
陈山海对着古宅中的“马雯婷”嘶吼,“你不是真的!”
“那你又如何确定,另一个世界就是真的呢?”
古宅中的“马雯婷”歪着头,黑色的液体从嘴角流下。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入陈山海心中最深的恐惧。
是啊,他凭什么认定青山精神病院就是现实?
就因为那里更平淡,更普通?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在现实世界,是林中天医生快步走进病房;而在古宅世界,随着脚步声接近,整个庭院开始剧烈震动,那些纸钱在空中自燃,化为灰烬。
陈山海浑身发抖,他知道来的是谁。
在现实世界,林中天医生西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总是穿着笔挺的白大褂,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是院里最著名的精神科医生,专门负责治疗陈山海的“妄想症”。
但在古宅世界,“林中天”是这片区域的厉鬼之王,所到之处,万鬼臣服。
当林中天踏进病房的一刻,陈山海看见了两幅重叠的景象——现实中的林医生关切地俯身,手中的病历板贴在胸前;而古宅中的厉鬼“林中天”高达三米,青面獠牙,周身缠绕着黑气,无数冤魂在那黑气中哀嚎。
“山海,又发作了?”
现实中的林中天声音温和。
与此同时,古宅中的厉鬼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首接穿透陈山海的骨髓:“区区凡人,见本王为何不跪!”
陈山海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他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注射2mg劳拉西泮。”
林中天对马雯婷说,同时蹲下身,与陈山海平视,“山海,听我说,你现在经历的都是幻觉,它们不是真实的。”
在陈山海眼中,厉鬼“林中天”也蹲了下来,那张狰狞的脸几乎贴到他面前:“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你就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祭品!”
“不……不……”陈山海蜷缩成一团,泪水混合着鼻涕流下。
马雯婷准备好了注射器,轻轻掀起陈山海的衣角,给他的手臂消毒。
在古宅世界中,这一动作变成了“马雯婷”用一把骨刀划过他的手臂,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入她手中的陶碗。
冰凉的药液进入体内,陈山海感到两个世界都开始模糊、旋转。
“坚持呼吸,山海,药物很快就会起效。”
林中天的声音变得遥远。
厉鬼“林中天”的狂笑也逐渐减弱,但那双燃烧的眼睛仍死死盯着他:“我们会再见面的,祭品……”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了一切。
……陈山海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了病床上,手腕和脚踝处都系着约束带,不算太紧,但足以限制他的大幅动作。
窗外己是一片漆黑,夜班护士在走廊上来回走动的轻微脚步声隐约可闻。
他艰难地抬起头,确认自己只在现实世界。
这是他少数能够确定的时刻之一——当他从深度昏迷或睡眠中刚醒来时,通常只会存在于一个世界。
但这种清醒从不会持续太久。
“有人吗?”
他轻声呼唤,喉咙干得发痛。
片刻后,马雯婷推门而入:“你醒了?
感觉怎么样?”
“水……”陈山海恳求道。
马雯婷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一杯水递到他唇边。
陈山海贪婪地喝着,感觉自己终于完全回到了现实。
“我……我又发作了?”
他明知故问。
马雯婷点点头,一边记录着他的生命体征:“这次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
林医生说如果你醒了,明天再和你谈。”
“现在是什么时候?”
“晚上十一点。
你睡了六个小时。”
马雯婷放下水杯,“需要我松开约束带吗?”
陈山海点点头。
马雯婷熟练地解开了绑带,然后帮他调整好枕头位置。
“你知道吗,马护士,”陈山海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这次我醒来后,只在这里。”
马雯婷微笑了一下:“这是好迹象,说明药物治疗正在起效。”
但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陈山海看见她的左眼突然变成了全黑色——就像古宅中的那个“她”一样。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怎么了?”
马雯婷关切地问,她的眼睛恢复正常,刚才那一幕仿佛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没……没什么。”
陈山海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恐惧。
马雯婷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陈山海瘫倒在床上,用双手紧紧捂住脸。
“开始了,又开始了……”他喃喃自语。
墙壁开始渗血,先是细小的血珠,然后汇成一道道血痕向下流淌。
窗外,明月被乌云遮蔽,取而代之的是一轮血红色的影子。
病床的金属栏杆变得冰冷而黏腻,陈山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握着一根人骨。
他尖叫着甩开,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角。
病房的墙壁正在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古宅中那间囚禁他的房间。
腐木的气味充斥鼻腔,地面布满灰尘和污秽。
“不,不要……”他绝望地低语,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唯一的避风港。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越来越近。
陈山海知道,在现实世界里,可能是马雯婷回来查房;但在古宅世界,那一定是某个游荡的鬼物,被他的恐惧和绝望吸引而来。
门把手转动了。
陈山海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门缓缓打开。
在现实与虚幻的交叠中,他看见马雯婷站在门口,关切地望着他;同时,他也看见一个无头尸体站在古宅房门外,脖颈处不断蠕动,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山海,你还好吗?”
马雯婷问。
无头尸体脖颈处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找到你了!”
陈山海抱住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他分不清了,再也分不清了。
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或者,两者都是——他只是不幸地,同时活在两个世界的地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