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空气冰冷,带着一种特有的、混合了臭氧、金属和精密仪器冷却液的洁净气味。
林轩喜欢这种味道,这是绝对理性与秩序的味道,是探求未知前沿的圣殿应有的气息。
他站在巨大的环形装置——“昆仑”量子对撞机的控制台前,显示屏上流淌的瀑布般的数据流,是他此刻眼中最动人的乐章。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调整着参数,镜片后的双眼锐利如鹰隼,紧盯着能量读数的细微波动。
“林博士,第七监测区粒子轨迹异常,超出模型预测百分之三点七。”
耳机里传来助手略带紧张的声音。
“收到。
继续采集数据,重点关注异常区间的能量逸散情况。”
林轩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这种“异常”正是他们寻找新物理的窗口。
他天生就是为这种时刻而存在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将混乱的数据抽丝剥茧,寻找其下隐藏的规律。
他瞥了一眼控制台上方悬挂的电子钟。
晚上十一点西十七分。
月寒应该己经在家等他了吧?
想到未婚妻苏月寒,林轩冷峻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牵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她说今晚要给他一个惊喜,庆祝“昆仑”项目第一阶段顺利竣工。
或许,是她终于同意了他的求婚?
想到这里,即便是林轩这样以绝对理性自诩的人,心头也泛起一阵暖意。
然而,就在这思绪微分的刹那,控制台中央的主警告灯,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血红!
嗡——!
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实验室的宁静。
所有显示屏上的数据流同时陷入狂暴的混乱,数值疯狂跳动,远远超出了安全阈值。
“怎么回事?!”
林轩的瞳孔骤然收缩,理性瞬间压倒了所有杂念。
他的手指如闪电般敲击紧急制动序列。
无效!
系统对指令毫无反应。
“主能量约束场失控!
能量水平指数级攀升!”
助手的声音变成了尖叫。
林轩猛地抬头,望向观察窗外那巨大的环形装置。
原本幽蓝的导流管道,此刻正散发出一种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惨白光芒,仿佛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正要从虚空中挣脱出来。
“所有人!
立刻撤离!
启动最高紧急预案!”
林轩对着通讯器怒吼,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
他一边下令,一边双手如飞地尝试进行底层权限的物理隔断操作。
他是项目首席,他有责任保护他的团队,更有责任阻止这场灾难。
控制室的门被撞开,研究人员惊慌失措地向外奔逃。
林轩却逆着人流,冲向位于控制室最深处的物理紧急制动阀。
那是独立于电脑系统的最后一道保险。
“林轩!
快走!”
苏月寒的身影竟然出现在控制室门口,她显然是来接他下班,恰好撞见了这末日般的景象。
她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惊恐,却毫不犹豫地向他冲来。
“你怎么过来了,别过来!”
林轩目眦欲裂。
太迟了。
观察窗的强化玻璃在一声无法形容的巨响中化为齑粉。
没有爆炸的冲击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诡异、更根本性的崩坏。
空间本身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揉皱、撕裂。
林轩看到的世界开始扭曲、重叠,色彩失去意义,声音被拉成怪诞的长音。
他最后的意识,是看到苏月寒向他扑来,试图将他推开。
她的口型在扭曲的光影中清晰无比,那是两个字——“小心!”
然后,是极致的白光,吞没了一切。
没有疼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思考。
林轩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剥离,从物理形态中被硬生生地“抽取”出来。
他像一个被抛入惊涛骇浪的溺水者,又像是一缕被卷入星际风暴的轻烟。
混乱中,他残存的理性思维仍在疯狂运转。
能量守恒被打破了?
不,是表现形式……维度跌落?
还是我们打开了一个不该打开的‘门’?
无数的疑问没有答案。
他感到自己正在穿过一条光怪陆离的通道,周围是飞速掠过的、无法理解的景象和符号碎片。
它们不像图像,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意识的“信息流”。
这是……濒死体验?
脑细胞缺氧产生的幻觉?
科学家的本能让他试图分析这一切,但所有的理论模型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股撕扯的力量骤然减弱。
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区域。
周围不再是混乱的信息风暴,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秩序感。
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个庞大到超越想象的结构。
无数散发着微光的“丝线”从无尽的虚空中汇聚而来,又流向另一个方向的虚无。
每一个光点,似乎都代表着一个灵魂,一种意识。
它们沿着这些“丝线”流动,在某个巨大的、类似“节点”或“池子”的地方,光芒会变得黯淡,仿佛被洗涤、被格式化,然后注入新的“丝线”,奔向未知的远方。
轮回系统?
一个荒诞的词汇闯入林轩几乎停滞的思维。
他毕生致力于用数学和物理描述世界,从未想过会亲眼见证(如果这能称为“看见”的话)如此神话般的景象。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将他扯向那个巨大的“池子”。
他感到自己的记忆、情感、属于“林轩”的一切,都在被一股冰冷的力量剥离、冲刷。
不!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和抗拒爆发了。
他是林轩,是量子物理学家,他有未尽的研究,他有等待的恋人!
他不能就这样被抹去!
尤其是关于苏月寒的记忆,是他意识中最明亮、最温暖的部分,此刻成了他抵抗这股格式化力量的唯一支点。
他拼命地“抓住”那些记忆碎片:实验室里她递来的咖啡,星空下她依偎的侧脸,还有最后那一刻,她扑向自己的决绝身影……他的抵抗似乎起了微弱的作用,又或许是那股力量并非绝对精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偏移”了既定的轨道,落入了一条略显不同的“丝线”中。
同时,他模糊地感知到,另一个与他紧密相连的、温暖的光点,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与他朝着相似的方向坠落……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痛。
一种被挤压的、窒息的、冰冷的痛楚,是林轩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紧接着是嘈杂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不清。
有女人的***,有慌乱的脚步声,还有金属器皿碰撞的叮当声。
他试图思考,试图移动,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里,浑身绵软无力。
他想睁开眼睛,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我在哪里?
实验室怎么样了?
月寒呢?
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
白色的光芒、扭曲的空间、苏月寒最后的呼喊……还有那条诡异的、充满光之丝线的通道……死亡的记忆清晰无比。
那么,现在是……死后世界?
地狱?
还是天堂?
科学的训练让他立刻否定了这些带有宗教色彩的猜想。
他更倾向于自己是处于某种特殊的生理或意识状态。
也许是重伤濒死,也许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然而,周围的感觉越来越真实。
那种被温暖液体包裹的触感,那来自外界的压迫力,还有那越来越清晰的、带着血丝味道的气息……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唯一合理的解释,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的思维。
这种感知……这种处境……难道……是胎中之迷?
我……变成了一个胎儿?!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实验室的爆炸更让他感到惊骇。
这完全颠覆了他三十年来建立起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就在这时,一股更强大的推力从外界传来,伴随着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光线骤然增强,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
冰冷的空气涌入口鼻,***他发出了来到这个新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哇——!”
响亮,却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夫人!
夫人生了!
是个公子!”
一个欣喜的中年女声响起。
“快……快让我看看……”一个虚弱但难掩激动的声音,来自他刚刚感知到的那个温暖的源头。
林轩努力想睁开眼,视线却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晃动的光影和几个朦胧的人影。
他被一双温暖却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抱起,靠近一个充满奶腥气和汗味的怀抱。
这就是……这一世的母亲?
林轩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震惊、荒谬、一丝本能的安全感,以及巨大的、难以排解的失落和悲伤。
月寒……她最后怎么样了?
她也活下来了吗?
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婴儿脆弱的身躯无法支撑他复杂的思维活动,他很快就在母亲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时光流逝,对婴儿而言,时间的概念模糊不清。
林轩大部分时间都在吃奶和睡眠中度过。
但他清醒的时候,都在拼命地收集着关于这个新世界的信息。
通过断断续续听到的对话,他逐渐拼凑出一些基本情况。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
他所处的家族,姓镇,是大朔王朝的将门。
他这一世的父亲,名叫镇北,是戍守北境“铁山关”的将军。
而抱着他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似乎被称为“夫人”,下人们称呼她为“云夫人”。
他这一世的名字,似乎被定为了镇青云。
“镇青云……林轩……”他在心中默念,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挥之不去。
他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
重力似乎与地球无异,空气成分也差不多。
但当他尝试像前世那样进行内视或者感知身体内部时,却发现自己这具婴儿身体里,似乎潜藏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能量流动方式。
那不是血液,也不是神经信号,而是一种更微妙、更基础的东西。
下人们偶尔交谈时会提到“真气”、“内力”这样的词。
武侠世界?
林轩感到一阵无语。
从一个研究量子物理的科学家,转生到一个可能存在内功真气的世界,这跨度未免也太戏剧性了。
他必须小心。
一个表现出过多成人思维的婴儿,在任何时代都是异类,很可能被视为妖孽,下场堪忧。
他努力模仿着正常婴儿的行为,吃了睡,睡了吃,只在无人注意时,才会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思眼神。
这一日,他被乳母抱到院子里晒太阳。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他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
一个高大魁梧、身着染血戎装、风尘仆仆的身影,大步走进了院子。
他面容刚毅,下颌线条如刀削般硬朗,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煞气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看向林轩(镇青云)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初为人父的激动和笨拙的温柔。
“夫人!
我回来了!”
男子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豪迈,“这就是我的儿子?
快让我抱抱!”
林轩被一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大手接了过去。
镇北将军看着怀里这个皱巴巴、闭着眼睛的小家伙,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小子!
这眉眼,像我!
将来定是条好汉!”
云夫人倚在门边,看着丈夫和儿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镇北逗弄了儿子一会儿,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对云夫人低声道:“北边的蛮子今年不太安分,几次叩边,规模都不小。
朝中……唉,粮饷迟迟不到,兄弟们都快揭不开锅了。”
云夫人叹了口气:“陛下还是听信那些文官的谗言,猜忌我们镇家功高震主吗?”
镇北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但紧握的拳头说明了一切。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眼神变得复杂:“青云,青云……爹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愿你将来,能活得痛快些,莫要像爹一样,被困在这朝堂与边关的夹缝之中。”
林轩闭着眼,心中却是一震。
将门之子、边关危机、朝堂猜忌……这开局,可算不上安稳。
他原本还指望能在一个平静的环境里慢慢长大,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尤其是……月寒的下落。
现在看来,麻烦恐怕会自己找上门来。
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
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至少,要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而这个世界的“内力”,或许是他可以研究利用的第一个超自然力量。
只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又能做什么呢?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助。
轮回重生,并非游戏的开始,而是一场更加残酷、规则未知的生存挑战。
他躺在父亲坚实的臂弯里,意识却飘向了遥远的星空。
月寒,无论你在哪里,是生是死,是否也进入了这无尽的轮回……等我。
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婴儿的拳头,在无人注意时,微微握紧。
那双终于努力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属于科学家林轩的、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这轮回的第一声啼哭,吹响了他抗争命运的号角。
尘缘己惊蛰,风云将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