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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锈蚀的牢笼

发表时间: 2025-07-04
痛。

是从脑仁最深的地方,一阵一阵炸开的痛。

像有人拿了根烧红的铁钎,在太阳穴里搅动。

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把这股酷刑般的痛楚,更深地往骨头缝里顶。

身体里有团火在烧。

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滚烫的气,灼得嘴唇都在开裂。

我……不是死了吗?

意识是团混沌的浆糊,苏薇就在这片浆糊里浮沉,像风里那点随时会灭的烛火。

最后的记忆,是那两道能把人眼睛烧瞎的车灯,还有整个身体被抛到半空时,那种心脏骤然失重的感觉。

活不成的。

那种撞击,人怎么可能活得成。

她想睁开眼,可眼皮沉得像两扇铁门。

她只能用尽全力,去听,去闻,去感受。

鼻子里钻进来的,是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霉味,混着尘土和一股隐约的汗酸气。

这气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跟医院那股清冷的、总飘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完全是两码事。

身下硬得硌人。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木板的轮廓,还有板子之间那道磨人的缝。

身上盖的东西,又沉又糙,贴在皮肤上,带着一股子好久没晒过太阳的、阴冷潮气。

这里不是医院。

这个念头,像根冰针,猛地扎进她混乱的思绪。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咬着牙,跟那股要把她拖回黑暗的疲惫感搏斗。

终于,眼皮被她撬开了一条细缝。

光线很暗,是从一扇糊着发黄报纸的小窗户里挤进来的。

屋里很小,小得让人喘不过气。

土疙瘩一样的墙壁,墙皮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出一块块深色的霉斑,像一张张诡异的人脸。

视线,迟钝地挪动。

一张桌子,漆都掉光了,露出底下粗糙的木头。

桌上有个搪瓷缸子,边口磕掉了一大块,露出黑色的铁皮。

旁边,是口乌漆嘛黑的木箱,锁头锈死了。

再然后,就是她躺着的这张……东西。

几块木板拼起来的,连床都算不上。

陌生。

每一个细节,都像在尖叫着“陌生”这两个字。

这不是她那个塞满了东西,却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出租屋。

就在这时,脑袋里“嗡”的一声,更剧烈的痛楚袭来。

不属于她的东西,正发了疯似的往她脑子里钻。

无数乱七八糟的画面,像一堆发霉的旧胶片,带着尖锐的、刺耳的声响,强行在她眼前播放。

一个高大的男人,满脸阴沉,浑身酒气,吼声像打雷:“赔钱货!

老子白养你这么多年!”

一个麻木的女人,低着头,把碗里唯一的鸡蛋夹给一个男孩,对旁边女孩眼巴巴的眼神看都不看,嘴里碎碎念:“多吃点,文博,读书费脑子。”

一个瘦小的女孩,天不亮就爬起来,细瘦的胳膊挑着水桶,拿着比她还高的斧头劈柴。

那双手,哪里是少女的手,分明爬满了又红又紫的冻疮和磨破皮的老茧。

“爸,我发烧了……发什么烧?

装死给谁看!

还不快去给你弟洗衣服!”

“妈,我头好痛……女孩子家,哪那么娇气,忍忍就过去了。

你弟的学-费还指望你过年去广东打工挣呢。”

记忆的碎片,一幕一幕,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

最后,画面停住了。

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因为女孩没能立刻给他端来洗脚水,眼睛一瞪,粗暴地伸手一推。

女孩瘦得像片纸,根本站不稳,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那张破桌子的尖角上。

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轰——苏薇的脑子像被投进了一颗炸弹,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瞬间炸开,然后又诡异地融合,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属于另一个女孩的、短暂又痛苦的人生。

那个女孩,也叫苏薇。

十六岁。

而她,28岁的苏薇,现在,就在这个16岁女孩的身体里。

重生。

她居然重生了。

从高楼林立的2025年,回到了……她挣扎着伸手,摸到墙上贴着的一张旧报纸的一角,指尖触到那行模糊的印刷字:一九八五年。

1985年。

一个只在父母的闲聊里,在黑白照片里存在过的年份。

荒唐!

简首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

巨大的冲击让她暂时忘了身上的痛。

她猛地想坐起来,想用更大的动作来证明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她高估了这具身体,也低估了高烧和饥饿的威力。

她才稍微一动,眼前就猛地发黑,天花板和地面颠倒了过来。

她软绵绵地倒了回去,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她低下头,看见了这双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蜡黄,手腕细得好像一碰就断,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虽然也因为送外-卖磨出了茧子,但至少是健康的,有肉的!

这不是梦。

这个认知,比那辆撞向她的汽车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以为死了就解脱了,就能从那场为了三十万块钱的、永无止境的苦役中解脱。

可老天爷根本不是让她解脱,他是嫌她不够惨,存了心地要折磨她!

他让她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黑、更冷、更不见天日的冰窟窿!

上辈子,她活得像头驴,可至少那头驴是自由的。

她想吃什么,想去哪儿,都是自己说了算。

可现在呢?

在这个16岁女孩的记忆里,人生就是个锈死的铁笼子。

父亲苏建国是狱卒,母亲刘桂芬是冷漠的看守,哥哥苏文博是这个家唯一需要被供奉的神。

而她自己?

她什么都不是。

她是个工具,是个出气筒,是随时可以被拿去换钱的牲口。

逃离了一个没有爱的家,又掉进一个视她为无物的家。

命运就是个恶作剧之神,把她的人生搓成一根绳子,在她脖子上打了个死结。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她弓起了身子,每一次都扯得后脑和五脏六腑针扎似的疼。

喉咙里的火烧得更旺了。

水……她要喝水……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半撑起身子,朝那张桌子伸出手,去够那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

就在指尖快要碰到那冰凉的杯沿时,“吱呀”一声,那扇不堪重负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瘦高的中年妇女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了进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土布褂子,头发用一根布条绷得紧紧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里,是经年累月的麻木,像两潭死水。

是她。

记忆里的那张脸——这具身体的“母亲”,刘桂芬。

刘桂芬走到床边,把碗“砰”地一声墩在床头的矮凳上。

碗里是半碗清汤寡水,上面飘着几颗伶仃的米粒,清得能照出人影。

她的眼神在苏薇苍白的脸上飞快地扫过,没有停留,更没有一丝温度,像在看一件碍事的旧家具。

“醒了?

还以为你真要死了。”

她的声音又干又硬,像砂纸在磨粗糙的木头,“就知道躺床上装死。

日头都晒***了,你弟肚子还饿着,还不赶紧起来做饭去!”

话音一落,她看也不再看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苏薇还趴在床边,指尖僵在半空中。

刘桂芬那几句话,轻飘飘的,却像几百斤的巨石,轰然砸下,把她重生以来那点可怜的、脆弱的求生欲,砸得粉碎。

绝望,不是汹涌的海水,而是密不透风的、冰冷的淤泥,从西面八方涌来,一点一点,把她活埋。

在这个锈迹斑斑的牢笼里,她连生病的资格都没有。

或者说,她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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