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气温遇上连绵不断的阴雨，就连素琴的菜园子都被浇死了大半。
酷热的天气，简首就是把庄稼放在锅里小火慢炖一样，黏黏糊糊。
持续两周的焖煮，花花草草长在地上的死了才正常，即使挺了过来，病怏怏的也难结果。
村里的管道年久失修，现在被涨的洪水冲过，又被泡了两周，断的断，开的开，早就烂的不成样子，漏满了水，喝什么？
饮用水成了一道难题。
也不知道是哪股风吹错了地方，素琴忽然想去坟头烧点纸钱。
说是死了多年的外公最近老给她托梦，穿得不好，就两件单衣，在阴风中瑟瑟发抖，就那样站着，一旁冷眼看着她，话也不说，一言不发的样子把素琴吓得够呛。
大中午素琴出了一身汗沾湿了枕巾，拉着我就要出门。
于是我们从一座山头翻到另一座山的背后，田坎往上有个缓坡儿，一路修修剪剪地走上去，我还好，只是紧张，给素琴累够呛，一刻未停。
夕阳渐渐要入土了，微红的日光透过素琴脸上的汗珠折射出剔透的光芒。
土地的潮热渐渐发散，凉风一阵阵吹来，将满地的茅草一层层掀开。
终于，瞧见一个灰蓝色石碑，刻着许多小字，上面还有我的名字，想来安睡在这个地方的老者应该就是我的外公了。
中南地区的山乡农村从不缺好风水的地方，对于墓地的选址是很有讲究的。
其中要义不过山与水两个条件，正所谓“前有照”生生不息，无穷无尽；“背有靠”靠山靠水，身体安康，前程安稳；“左右抱”左为青山龙，右为白虎山，也可以理解为“只准青龙万丈高，不准白虎来抬头”。
这些在风水学中都是被人极为看重的地方，这点也正是素琴最引以为傲的技术，除了炸串炸小丸，玄学方面也是有那么点儿天赋在身，用她的话说“技多不压身！”
“幸好我来的路上一首在心里默念只是借过，多有打搅，抱歉！”
像是询问？
我忽然在心里对素琴起了某些敬佩的心情，深受林正英影片的影响，是真害怕会有脏东西尾随我。
“自己吓自己，没事闲的。”
素琴将周边的杂草来回修理了两遍，整个荒地忽然焕然一新，终于有了些人来过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我把素琴的衣服捏得紧紧的。
“我只是借过，别跟我。”
素琴忽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一句，吓得我一个没站稳贴在了她的***上。
“素琴我怕，他们真跟着我呢！
凉凉的。”
“怕什么，你可不就是我的小鬼，所以才恨不得粘在我身上。”
说完素琴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一点都不好笑，无聊。
月亮爬了出来，像素琴糊的圆饼贴在了天上，掉在了汤水里。
我扔下了一个石子，瞬间，满池满沟的水，亮晶晶的，荡开一圈又一圈的银色水纹。
“这水不就能用？”
想到素琴大清早的抱怨，脑子灵光一动出了个主意，水管破了，没有干净的自来水，把它们煮一煮再用不也挺好的吗，素琴可真笨。
“是啊，那下次你可得拿个盆好好站雨里接一接了，告诉老天爷都往你的盆里注水才好。”
说的我有些尴尬，不太能理解素琴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懒得搭理就算了，我的想法没试过怎么就能一口否定不行。
路边某户人家的大门正大光明的敞开着，堂屋中央围桌坐满了人，在搓麻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热闹无比。
定睛一看，楼下老婆婆家的，她孙子是我的同班同学，叫孙书城，学习成绩特别好，***考试科科第一，是我拿第一的劲敌之一。
我拉起素琴的手，想让她快些走，省得听她叨叨叨。
“这是不你们班儿那个孙什么来着的，一个学霸？”
鹰一般的老花眼这都能看见，佩服素琴的同时顺便开始合理怀疑她平常满口怨言的真实性，这不眼睛挺好的吗？
还总说我不好好学习都对不起她眯着眼给我补裤子的努力。
“我去看看！”
素琴眼冒金星，反而来了兴趣，真是见鬼了，她不是讨厌那老太太吗，这下可把我弄得满头雾水。
“干啥去，不让。”
我岔开两条腿死命拽着，我就是一***赖坐地上也不会让她得逞的。
“好好好，不去不去，撒手！”
素琴哭笑不得。
围着火坑面对面坐着，我赌气故意不跟她挨着，忽然向后扭过身。
“咋？
人家学习好，你伤心？”
我是那种人吗？
小肚子气见不得别人学习好，还是你素琴自以为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懒得搭理。
“我想也不是，我还见过你向别人借学习笔记呢。”
好学者，能学到东西才是对的，别人厉害那我就虚心学习才对嘛，格局就该这么大，这才是我。
我朝着素琴的方向挪了挪***，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你还是小孩子，不懂正常，现在趁着还小又是同学，就要跟别人多交流交流，打好关系，以后人家发达了才肯要你当个小跟班在后面提提鞋。”
素琴眯着眼在指尖啐了口口水，搓了搓黑线，对着灯全神贯注地穿针，灯光所照，沟壑纵生，密密麻麻的全是皱纹。
我忽然心头一紧，从素琴手里把针线夺了过来，两指一捻，在针眼边试探地递了两下。
“以后这种事儿就不能请年轻人给你帮帮忙，诺——这不就穿过去了。”
事了拂衣去，我把凳子移到了素琴的旁边，挨着她坐，我好像己经开始习惯她在身边絮絮叨叨的感觉了。
“那你不是讨厌那老婆婆么？”
“我什么时候说了？”
明明就是，能好好说话为啥还要吵吵闹闹。
偷偷挤眉弄眼地哼哼两声，这种小动静都能被素琴敏锐地捕捉到。
“怎么就不能吵吵了？
你不也爱跟我吵，难道你也讨厌我？
她人还是挺好的……”在素琴的世界里，与人打好关系是很重要的，她说人与人之间就像两棵不相关的大树，盘根交错，正是因为养分有限才需要不断懂得相互谦让。
地上的阳光资源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只有这样两棵树苗才能一起长得高高大大，而不是非得把谁独独饿死了才好。
我在书上看到过，素琴这种思想就是“共赢”理念的典型。
自从发现了老婆婆的住址，素琴往坡上跑得勤快了不少，我也顺理成章的与我的竞争对手成了朋友。
原本只有我和素琴两个人的屋子也终于能有点欢乐活泼的热闹气氛了。
孙书城的奶奶，暂且喊她孙婆婆吧，心灵手巧，是个缝补绣花的高手，一条裂缝能生出桃枝柳叶。
而素琴偏偏就针线活干起来费劲，每次都只敢在衣服里面缝缝补补，我认为她是怕她的“蜈蚣”爬出来给我招人笑话，素琴还是蛮细心的，起码己经开始知道照顾我的自尊心了。
这点她跟我妈不一样，妈的名言是如果别人说她不行，那一定就是别人的问题，毕竟蜈蚣也有蜈蚣的美，我找不出破绽，竟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就在这点上，我还是喜欢素琴多一点，因为素琴不会在人多的时候取笑我。
孙婆婆命好，是素琴说的。
曾经孙婆婆和素琴一样，貌美如花，这话也是素琴说的，不过我自认为是有待考证的，素琴加点儿小料也未尝不可，所以不能全信。
后来孙婆婆年轻嫁得个好男人，有钱身体又好，婚后宠她爱她，一起搬去乡镇，只要她生一个孩子，孙婆婆肚子争气一生就是个男孩，这可把老孙家乐得不行，转手就给她儿子送了套房子，也就是后来车站楼房的主人。
她儿子哪里认得素琴，那可不就当普通客户能宰一笔是一笔。
因为二人自婚后就再没联系过了，孙婆婆也不晓得住她家楼上的就是素琴，要不是素琴那晚发癫，她们再见也难。
“你那茶叶包的蝴蝶结，我一看系法就在猜是不是你。”
素琴激动地拉着孙婆婆说了一晚的话。
孙婆婆身体不好，容易生病才在城里常住，回来的次数并不多，眼下是为了让儿女们少操心才主动请求转院回乡，说是自知时日不多想回来看看。
可那晚刚回来就不得安生被素琴吵了整整一晚的闲话。
“没想到你也不容易，看你身体安康，我能放心了。”
孙婆婆掩面哭泣，素琴强忍泪水地紧紧抱住她。
素琴说她的树需要更多的阳光，她要给她做好多好吃的，她说孙婆婆就是因为命太好了，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灶，所以才马虎大意不好好吃饭。
说完，素琴一手拍碎一瓣蒜头，眼里噙满了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