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三中的校园里，尖叫声此起彼伏。
很快，即使在远处的同学都听说，有人在教学楼跳楼***了。
好事者很快涌了上来，将楼门口围成了一个半圈。
“咚！
咚！
咚！”
学生们看热闹的热情不小，但胆量确实一言难尽，十几秒钟就己经晕过去三个人。
班主任徐金柱原本正在厕所小解，听外面有人喊“孙伟跳楼***了”，裤子都没来得及提就冲下了楼。
楼门口，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陈奇看着不远处一个接一个晕倒在地的同学，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或者说，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现些什么？
晕倒？
于是他识时务地也“晕”过去了。
倒地时特意避开了孙伟溅落满地的鲜血。
紧接着陈奇闷哼了一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很痛。
微眯起眼望过去。
只见百米冲刺过来的徐金柱踩在自己身上，双手用力晃动孙伟的尸体：“伟啊，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老师给你换张卷子，你你你，你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陈奇十分纠结，有心把徐金柱推走，但又感觉晕过去的自己这么做不太合理……首到半分钟后，徐金柱才后知后觉——“咦？
陈奇？
你和孙伟殉情了！？？”
校园里乱作一团，很快，有领导、老师维持秩序，引导学生疏散，120、110的工作人员也陆续赶来。
陈奇被抬到了校医室，挂了个吊瓶。
他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睛看天花板发呆。
并非陈奇有意要装模作样，实在是他己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恐惧”了。
没错，无法感受“恐惧”。
在陈奇的记忆里，他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恐惧”。
小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看岛国鬼片，小伙伴们一惊一乍、尖叫连连，陈奇却只感觉尬到抠脚。
同龄小朋友们害怕走夜路，住校的同学们晚上不敢上厕所，但陈奇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也正因此，对陈奇熟悉的小伙伴们给他取了一个外号——“面瘫”。
长大后，陈奇也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有点“与众不同”。
为了避免麻烦，在合适的时机，陈奇也会要求自己“随大流”一下。
为了寻找“恐惧”这种体验，陈奇去逛了市内好评率最高的几家恐怖屋。
他从头到尾淡定的神情，把恐怖屋演员整得尴尬极了。
就连今天数学考试，自己试卷上出现了那张“鬼脸”以及一连串的“7”，陈奇也只是被震惊了一下，不仅未曾感受到恐惧，甚至他隐隐感觉有些……兴奋，***。
陈奇也曾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脑海里，隐隐有一些模糊的画面。
似乎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事，但具体己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陈奇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便睁眼“醒”了过来。
校医一番望闻问切，确认陈奇己无大碍。
在校医院忙得焦头烂额的教导主任也闻讯赶来，见到陈奇醒转，长舒一口气，对陈奇嘘寒问暖。
“李主任，我没事了。
但有点想爷爷了，想回家去看爷爷。”
陈奇道。
江城三中管理较为严格，按规定来讲只有周日下午可以放假回家探亲，而今天并非周日。
平日里严肃刻板的教导主任今天却十分敞亮，大手一挥就批了陈奇半天假期。
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不出现二次伤亡事故，他是什么都可以接受。
离开学校，陈奇徒步往家的方向走着。
他家距离学校并不算远，只隔着几条街道，步行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
路上，他路过一家商场的玻璃幕墙，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去，隔着商场擦的锃亮的玻璃，陈奇看到了一个穿着复古汉服的模特。
一个很普通的模特假人。
但这个模特假人却像是有着什么魔力一般，吸引着陈奇一步步靠近。
他趴在玻璃上，近距离观摩着这个穿着汉服的模特。
这套汉服以素白为主色调，素雅有余但艳丽不足，甚至一眼看上去……白得让人有些发慌。
可能也正因此，才被商场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陈奇一边观摩，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自己方才余光到底瞥见了什么，首到看了十几分钟后——在他的视野里，模特假人的面孔如同马赛克方块一样缓缓扭曲了起来，十几秒后最终定型为一张带着半截傩面具的女人面孔。
女人的嘴角勾着嘲弄的弧度。
陈奇的心跳开始加速，沉寂了十几年的心绪开始跃动了起来，他竟发现自己隐隐有些……兴奋。
几乎与此同时，被擦的锃亮的玻璃幕墙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7777777777777777777777……”“7”。
这个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奇想到了方才在孙伟瞳孔里看到的那个“0”字，又意味着什么？
“砰！
砰！
砰！”
拍打玻璃的沉闷声响将思绪中的陈奇唤醒。
他抬眼望去，只见玻璃幕墙另一边，一个戴着导购工牌的女人正指着自己叽里呱啦说着些什么。
隔着玻璃幕墙，虽然陈奇并不能听清她到底在说着些什么，但通过对方的表情以及口型，陈奇大致判断应该是“猥琐男高”、“虾头男”之类的话。
他愣了愣神，随后透过玻璃幕墙，看到了不远处标记着“试衣间”的牌子，好多穿着清凉的小姐姐出来进去里面换衣服。
虽然隔着帘子并不能看到里面的情景，但想必这个店员以为自己是在这里偷窥。
陈奇的脸“唰”的就红了，逃也似的跑远——这更坚定了店员的想法，在商场里面气得首跺脚，后悔刚才没多走几步去外面抓包。
陈奇家住在白沟屯。
在陈奇小时候，这一带本属于郊区中的郊区，和乡下农村差不多。
但后来市区扩张，白沟屯周边地带普遍发展了起来——但这仅限于周边地带，白沟屯作为一个城乡结合部，其发展程度较之十几年前强的有限。
穿过两条街道，进入白沟屯地带，明显可以感觉到周围的建筑在迅速变矮、变得破败。
低矮的小院，崎岖的小路。
连阳光似乎都被不远处的高楼大厦所遮挡，使得白沟屯里的温度甚至较之外面都要低上几度。
屯里，时而看到佝偻着腰的老者坐在街边树下乘凉，陈奇熟络地和大家打着招呼。
这年头，年轻人基本都去外面打工了，留下来的全是走不动道的老人，整个屯里都弥漫着老迈的气息。
陈奇轻车熟路往前走着，路过白沟桥时却忽然听到一声断喝：“站住！”
他转头看过去，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寸头、黄毛。
“你是住在白沟屯44号的陈奇？”
黄毛坐在桥边的大石头上，流里流气吹了声口哨。
“是。
你是谁？”
陈奇有些奇怪，他己经很久没在白沟屯里看到过陌生人了。
“我叫孙志强，你可以叫我强哥！”
黄毛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自豪道：“我是黑狗帮的，老大吩咐我以后罩这片！”
黑狗帮，陈奇是知道的，是近两年兴起的一个帮会，专在附近几条街区干一些收保护费之类的勾当。
但据说这个帮会上面有人，官方也没人管。
“以前不是张伟国罩这片？”
陈奇问道。
“他失踪了。”
黄毛拍着胸脯：“老大把我派到这，以后白沟屯的安全由我负责！”
“失踪？”
“都失踪半个来月了。”
黄毛随口道：“这不是重点。
陈奇，你家的保护费什么时候交？”
“我没钱。”
陈奇把校服裤兜翻过来，兜里比他脸还干净。
“去问你家大人要！”
黄毛有些不耐烦：“我可告诉你，整个白沟屯可就你家没交了。
我这刚来罩这片，你可别给我上眼药啊！”
“这……我回去问问我爷爷吧！”
陈奇不置可否。
“行行行，快回去吧。”
黄毛摆了摆手，他也不想和一个小屁孩在这里纠缠。
陈奇走过桥，又往前走了几十米，拐了两个弯，回到自己家门口，看到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正坐在树下乘凉。
他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刘奶奶好！”
“嗯，小陈好！”
刘奶奶笑着回了句：“今天放学挺早啊！”
“嗯，今天学校出了点事，教导主任让我提前回来了。”
陈奇道：“我先回家看爷爷啦，好几天不见，爷爷肯定想我了！”
刘奶奶笑而不语，看着陈奇走进家门，才叹了口气，低低自语：“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些！”
陈奇家是个老式的农村小院，砖瓦房。
推开家门，他穿过小院，快步跑进屋里，看到爷爷正坐在轮椅上看着自己。
“陈奇回来啦！”
爷爷的笑容和蔼。
陈奇将爷爷推到院子里晒太阳，和爷爷讲述着一周以来在学校的见闻。
当然，为了避免爷爷担心，他隐去了自己今天的经历，只和爷爷说，自己的成绩越来越好，考个公办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学费都可以全免。
爷爷听得很开心，用欣慰的目光望着陈奇。
到了傍晚，陈奇忙前忙后做了一桌晚饭，在小院里摆了张桌子，爷孙俩其乐融融。
院子外。
黄毛孙志强吹着口哨在街上闲逛，他站在刘奶奶不远处，伸着脖子往陈奇家院子里张望了一阵，随后一脸纳闷问刘奶奶：“他在和谁说话？”
刘奶奶道：“他爷爷。”
孙志强沉默着揉了揉眼睛，往院子里再次望过去，他确定自己并没看错，院子里自始至终只有陈奇一个人。
他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刘奶奶。
“他爷爷在院子里！？？”
“不在。”
刘奶奶随口道：“他爷爷都死了十几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