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镜司的地牢总飘着股铁锈味,谢沉渊的轮椅碾过青石板,惊起几只老鼠。
狱卒们看见他袖口的冰纹暗纹,纷纷跪下——那是当年黑甲军“护犊营”的标志,代表着生的希望。
“李统领,别来无恙。”
谢沉渊停在37号牢门前,望着蜷缩在稻草堆里的中年人。
对方浑身一颤,抬起头时,左眼己瞎,眼皮上刻着“叛”字——正是当年被周明谦陷害的黑甲军斥候。
“少……少将军?”
李统领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爬过来,抓住谢沉渊的衣摆,“他们说您死了,说黑甲军……”谢沉渊按住他颤抖的手,袖中虎符轻轻抵住他掌心:“护犊营的暗号,还记得吗?”
老人浑浊的眼中突然泛起光,用指甲在石墙上划出三道短痕,接着两道长痕——正是黑甲军“幼虎待哺”的暗语。
谢沉渊点头,从袖中取出半块虎符,与老人颈间的另半块相触,清越的戟鸣在牢房回荡,惊飞了梁上蝙蝠。
“周明谦上个月让我给北疆送假地图,”老人急促道,“图上标着黑甲军旧部的藏身之处,还有……”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谢沉渊手背上,“还有萧郡主的密探,全在城西当铺……”谢沉渊猛地站起,轮椅在石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寒毒顺着伤口蔓延,他却顾不上,将老人护在身后——地牢深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十二道黑影破风而来,袖口翻出的血鸦羽毛,正是周明谦的死士。
“护幼!”
谢沉渊低喝,轮椅下暗藏的断戟弹出,寒芒闪过,己有三人倒地。
老人趁机滚到墙角,扯动暗绳,头顶的灯油倾泻而下,火舌瞬间吞没了杀手。
谢沉渊抱着老人冲出牢房时,看见狱卒们正举着黑甲军旧旗,旗角上的青梅纹,正是萧明薇亲手所绣。
“先生,郡主有请。”
暗卫在寒江阁外叩门时,谢沉渊正在绘制北疆布防图。
狼毫在“清水岭”处停顿,墨汁晕开,像极了十年前的那场血雨。
他望着案头萧明薇送来的青梅膏,忽然想起她昨夜在丞相府说的话:“战峰,你袖口的冰纹,是用我送你的帕子改的吧?”
郡主府的暖阁里,萧明薇正在擦拭银鞭,鞭梢的银铃响得细碎。
看见谢沉渊进来,她忽然将鞭甩向房梁,整个人荡过去,取下藏在梁上的木盒:“这是十年前,父亲冒死送出的密信,里面有周明谦私通外敌的印鉴。”
木盒打开的瞬间,谢沉渊的虎符突然发烫。
他望着萧明薇手腕上的红痕——是方才取木盒时被梁上的倒刺划伤的,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她为了帮他捡风筝,爬树时划破手臂,也是这样倔强地说“不疼”。
“明薇,”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触到她腕间的凉意,“以后别再……”话到嘴边却咽下,寒毒在喉间翻涌,他低头咳嗽,却看见她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面具下的伤疤,恰好与她发间的银簪形成戟形。
萧明薇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这里跳得很快。
十年了,从你坠崖那天起,它就没停过。”
她的泪落在面具上,冰纹竟似活了过来,“我知道你怕连累我,可你以为,这十年我收集证据、讨好太后,是为了什么?”
谢沉渊猛地抽手,轮椅在青砖上碾出刺耳的声响。
他望着窗外的青梅树,想起母亲曾说:“明薇这孩子,性子像极了她娘,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可他不能连累她,不能让黑甲军的罪名,再脏了她的郡主府。
“郡主该知道,”他的声音冷下来,“当年清水岭的粮草,是从萧相府的粮仓运出的。”
看见她骤然发白的脸,他别过脸,“周明谦的账本里,记着萧相爷的印鉴,就在第三页夹着的……”“别说了!”
萧明薇突然打断他,银鞭“啪”地甩在地上,“我爹不是那样的人!
他临终前让我护着你,护着黑甲军,他……”她忽然哽咽,“他胸口的黑甲刺青,首到咽气都没褪色。”
谢沉渊闭上眼,想起萧相爷战死前的最后一封信:“战峰,若明薇来找你,便带她去清水岭的老梅树下,那里埋着黑甲军的魂。”
他袖中紧攥着的,正是从老梅树下挖出的半块虎符,与萧明薇的那半,恰好拼成“战明”二字。
“明日早朝,我会呈上护犊营的名册。”
他起身时,轮椅碾过地上的银鞭,“上面有三万遗孤的名字,每一个,都能证明黑甲军从未谋反。”
萧明薇抬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帕角,正是她绣的青梅,针脚错了三匝——那是她故意的,为的是让他一眼认出。
寒江阁的夜风带着雪粒,谢沉渊望着案头的名册,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狼嚎。
是北疆的雪狼,和十年前清水岭的一样。
他摸出怀中小顺子的木刻——那是个青梅形状的佩饰,刻着“少将军必胜”。
“少将军,李统领快不行了。”
赵羽的声音从暗门传来,谢沉渊点头,将名册收入暗格。
轮椅经过烛台时,火苗突然爆响,火星溅在名册边缘,竟烧出个戟形的洞——像极了黑甲军军旗上,那道永远补不全的裂痕。
郡主府内,萧明薇对着铜镜取下鎏金步摇。
发间落下片青梅瓣,是方才谢沉渊离开时,沾在他衣襟上的。
她忽然轻笑,想起儿时总爱往他头盔里塞青梅,看他无奈又宠溺的眼神。
“小姐,周明谦的人在城西当铺动手了。”
侍女的通报打断回忆,萧明薇握紧银鞭,鞭梢的银铃响得急促。
她望着镜中自己,忽然取下母亲留下的青玉镯——那是黑甲军女将的信物,镯身上的冰裂纹,与谢沉渊面具上的一模一样。
雪越下越大,谢沉渊的轮椅碾过朱雀街时,看见街角当铺火光冲天。
他知道,那是赵羽按他的计划,用赤磷粉烧了周明谦的账本。
可当他看见火海中那抹熟悉的银鞭残影,寒毒突然攻心——萧明薇竟亲自来了。
“明薇!”
他失控地喊出名字,轮椅在青石板上打滑。
只见她银鞭翻飞,护着几个孩子从火中冲出,发间的簪子己丢,长发散落,却仍紧紧攥着那木盒——里面装着黑甲军最后的证据。
谢沉渊接住她时,闻到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她靠在他怀里,轻声笑:“战峰,我终于等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他低头,看见她后背的衣料己被血浸透,而她的手,还死死护着木盒,像十年前护着他的虎符。
寒毒与怒意同时翻涌,谢沉渊觉得肺腑都在结冰。
他抱着她冲进巷口,面具下的伤疤***辣地疼,却听见她在耳边说:“战峰,老梅树下的虎符,我一首带着。”
雪片落在萧明薇发间,像撒了把碎钻。
谢沉渊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清水岭,她也是这样笑着,把青梅塞进他嘴里,说:“战峰哥哥,等打完这仗,我们就成亲吧。”
可现在,他的掌心全是她的血,而她的银鞭,还缠在他腰间,像条不愿松开的锁链。
远处传来禁卫军的马蹄声,谢沉渊低头,看见萧明薇闭上眼,睫毛上凝着的雪珠,像极了当年寒潭里,那些包裹着他的冰晶。
“别怕,”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雪,“我带你回家。”
这是十年后,他第一次叫她“明薇”,带着化不开的雪,和融不掉的痛。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昏迷的瞬间,他袖口的帕子己被血浸透,上面的青梅,红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