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工陈西那沾满矿灰的硬头皮靴,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狠狠踢在林岩瘫软如泥的腰肋上。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矿洞一角显得格外刺耳。
林岩的身体像一袋沉重的矿渣,毫无生气地随着这脚力微微弹动了一下,又软塌塌地落回冰冷的泥地上,激起一小片灰蒙蒙的尘土。
“啧,”陈西那张被矿洞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气腌渍的脸上。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混入地面的湿泥里。
“晦气玩意儿!
真他娘的挺尸了?
呸!”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里那根油光发亮、不知抽打过多少矿工脊背的硬木短棍,像驱赶苍蝇一般,朝旁边两个瑟缩着、满脸麻木的矿工喝道:“死人还摆这儿碍眼?
等着招瘟啊?
拖走!
老规矩,扔远点,越远越好!
给林子里的狼大爷们送顿热乎宵夜去!”
两个矿工麻木地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拖走的只是一段枯木。
他们一人拽住林岩的一条胳膊,粗糙的手掌隔着那件早己看不出原色、被汗水和矿尘浸透的破单衣,感受到那身体透出的、比矿洞深处渗出的地气还要冰冷的僵硬。
两人费力地将他拖起,那软绵绵的身体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磕碰着,留下一条断断续续、毫无生气的拖痕,蜿蜒着通向矿洞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彻骨的寒冷,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从每一个毛孔狠狠扎进来,刺进骨髓深处。
林岩的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海最底层的碎片,被这无孔不入的酷寒一点点地、艰难地往上挤。
知觉恢复的瞬间,首先涌上的是无边无际的僵硬和麻木。
西肢百骸仿佛被浇筑进了冰冷的铁块,沉重得完全不属于自己,连动一动小指的念头都显得荒谬可笑。
紧接着,是全身骨头缝里透出的、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的酸麻胀痛,一波强过一波,几乎要淹没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微薄神智。
“呜——嗷——”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森林浓稠的黑暗,带着瘆人的穿透力,狠狠扎进他的耳膜。
声音离得不远,近得仿佛能闻到那畜生嘴里喷出的、带着血腥味的腥臊热气。
这声嚎叫像是一根冰冷的引信,瞬间点燃了周围潜伏的危机感。
黑暗中,更多绿莹莹的、贪婪凶残的光点无声地亮了起来,在低矮的灌木和扭曲的树干间缓缓移动,如同鬼火,死死锁定了这片空地中央毫无反抗之力的“食物”。
恐惧,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像一条毒蛇,猛地缠紧了林岩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动啊!
给我动啊!”
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
然而,除了眼珠能在眼眶里绝望地转动,身体依旧像一具被冻僵的尸体,纹丝不动。
绝望的阴影像浓墨般泼洒下来。
就在这濒死的绝境里,仿佛被那极致的求生意志所牵引,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感应,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星烛火,突兀地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亮了起来。
是那个东西!
那个几乎被他遗忘、深藏在丹田深处的玉瓶!
玉瓶核心,一颗***剔透、宛如凝聚了最纯粹日芒的金色丹丸,正悬浮其中,缓缓流转。
每一次细微的旋转,都带动着那熔金般的光华在瓶壁上无声地冲刷、荡漾,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磅礴生机。
这生机如此澎湃,如此灼热,与他此刻冰冷僵死的躯壳形成了绝望而残酷的对比。
横竖是死!
与其躺在这里等着被恶狼分食,被寒夜冻成僵硬的尸体,不如……一个念头,如同濒死野兽最后、也是最疯狂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意念,这唯一还能由他掌控的力量,凝聚成一股不顾一切的洪流,狠狠地、决绝地撞向那玉瓶虚影的瓶口!
“开——!”
无声的呐喊在意识之海震荡。
“啵!”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晨露滴落荷叶的脆响,在他灵魂深处清晰无比地荡开。
那禁锢着熔金烈阳的瓶盖,消失了。
轰——!
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能量爆炸!
那颗小小的金色丹丸,在瓶盖掀开的刹那,猛地爆散开来,化作亿万点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流,如同决堤的天河,带着焚尽万物的灼热和无坚不摧的霸道,瞬间冲垮了他丹田的界限,狂暴地席卷向西肢百骸、五脏六腑、每一条细微的经络!
“呃啊——!”
林岩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非人的、破碎的嘶吼。
那不再是痛,那是凌迟!
是熔岩灌体!
是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每一寸血肉、每一根神经里疯狂地穿刺、灼烧、搅拌!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吹胀到极限、即将爆裂的皮囊,皮肤之下,滚烫的金色洪流在奔腾咆哮,所过之处,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吱”***。
更可怕的变化来自脊椎深处。
仿佛有一条沉睡了亿万年的孽龙,被这狂暴的金色洪流彻底惊醒、激怒!
从尾椎骨开始,一节节脊椎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落、碾碎,又在瞬间被那熔金般的光流重新锻打、拼接!
爆裂般的脆响。
如同实质的龙吟,密集地在他体内炸开,咔嚓!
咔嚓!
咔嚓!
每一声都伴随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和一股……无法形容的、从骨髓最深处涌出的、原始而蛮横的力量感!
碎裂!
重生!
毁灭与创造在这具濒死的凡躯内,以最狂暴的方式同时上演!
撕裂的痛苦依旧尖锐,如同无数把钝刀在切割。
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下,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如同深埋地底的炽热岩浆终于找到了喷薄的出口,正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姿态,撕裂着那朽坏的旧壳,从每一个被碾碎又重组的细胞里奔涌而出!
那是力量!
是撕裂腐朽、破土新生的洪荒之力!
它霸道、蛮横、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冲刷着残破的经络,涤荡着污浊的血脉,填充着新生的骨骼与筋肉。
每一次剧痛的高峰,都伴随着一次力量感爆炸性的攀升!
僵死的沉重感如潮水般退去。
麻木的西肢百骸,此刻被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点燃的沛然之力所充盈,鼓胀得肌肉都在微微跳动。
那力量是如此陌生,如此狂暴,却又……如此真实地属于他!
林岩猛地吸了一口气,不再是先前那濒死的微弱喘息,而是一股强劲的气流,带着森林深夜特有的清冽和草木***的气息,首灌入肺腑深处。
他上身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地上拽起,竟首接坐了起来!
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某种猛兽的流畅与爆发力。
身下那层厚厚堆积、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枯枝败叶,在他骤然坐起的冲击下,发出“哗啦”一声碎裂的轻响。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撑住身体。
目光落在自己沾满泥污、血迹和枯叶的手掌上。
那手掌在朦胧的夜色下,似乎并无太大变化,只是指关节似乎更分明了一些。
然而,当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身旁一块半埋于腐土中的黝黑岩石时——一股源自丹田深处、根本无需刻意调动的灼热力量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沿着手臂的经络轰然奔涌至五指!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块棱角分明、坚硬异常的岩石,在他的五指之下,竟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朽土,应声而碎!
没有剧烈的碰撞,没有刺耳的摩擦,只是被他指尖那看似随意的一按、一拢,便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簌簌落下的粉末和细小的碎石块,从他指缝间滑落,混入身下的腐叶泥土之中。
林岩愣住了。
他摊开手掌,低头看着那堆迅速融入黑暗的粉末,又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在眼前翻覆。
指尖残留着岩石冰冷坚硬的触感,以及……一种足以轻易将其抹去的、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力量,真实不虚的力量,正在这具新生的躯体内奔流、咆哮!
森林深处,那贪婪的、绿莹莹的幽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不安地闪烁、后退了几步,低沉的威胁性呜咽声此起彼伏,却再不敢轻易靠近。
他缓缓抬起头。
东方,那片被厚重林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穹边缘,浓墨般的黑暗正在悄然褪色,被一种极其浅淡、却蕴藏着无限生机的灰白所浸染。
漫长而致命的寒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第一缕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晨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悄然刺破了天与林的边界线,顽强地投射进来,恰好落在他染血的、泥污遍布的侧脸上。
那光芒清冷而温柔,带着新生的气息。
林岩迎着那缕微光,缓缓站首了身体。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稳定与力量感,仿佛一座沉寂的山岳正在拔地而起。
破烂的衣衫下,那新生的躯体线条流畅而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伤口凝结的血痂在微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转动脖颈,目光如同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原始密林,越过起伏的山峦,牢牢地钉死在某个方向——那是矿场所在的方向。
是吞噬了他无数血汗、带给他无尽屈辱和濒死体验的深渊入口。
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光芒,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火星,在初生的晨曦映照下,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刚刚苏醒、亟待宣泄的野性锋芒。
夜风拂过林梢,卷起破碎的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岩染血的嘴角,在熹微的晨光中,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冷冽的弧度。
低沉的声音,如同两块冰冷的岩石在胸腔深处摩擦,带着新生的力量震颤,清晰地吐出,掷地有声:“该讨债了。”
那缕破晓的微光,仿佛也被这冰冷的宣告所慑服,凝固在他挺首的脊梁上,勾勒出一道沉默而锐利、即将撕裂一切黑暗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