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
不是空调吹出的、带着微微噪音的冷风，而是一种粘稠的、具有侵入性的寒意，正从她的后背快速蔓延至全身，贪婪地吞噬着所剩无几的体温。
林薇猛地睁开眼。
视野模糊，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
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吸顶灯轮廓，但一切都扭曲晃动，仿佛浸在水里。
剧烈的头痛如同有电钻在太阳穴里疯狂施工，每一次心跳都加重一份钝痛，几乎要炸开。
她想抬手揉一揉额角，却惊恐地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窒息感紧随而至。
肺叶徒劳地收缩，却捕捉不到一丝氧气。
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像是破旧的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试图咳嗽，试图呼救，但所有声音都被堵死在胸腔里，变成微弱而绝望的气音。
发生了什么？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最后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却又支离破碎。
加班……深夜独自回家的路……电梯……好像……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腻到发齁的香气？
然后呢？
然后就是现在这片无尽的痛苦和冰冷。
她的眼睛艰难地转动，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视线勉强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她卧室的地板。
她正躺在地上，身子一半在床边的小地毯外，一半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翻倒的椅子，以及……床脚边一只掉落的高跟鞋。
那是她的鞋。
视野开始收窄，边缘泛起浓重的黑晕，快速向中心侵蚀。
听觉也变得怪异，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被无限拉长、扭曲，变成一种毫无意义的嗡鸣。
我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穿了混乱的思绪，带来一种荒谬绝伦的清醒。
不可能。
她昨天还在为项目进度焦虑，为下个月的房租烦恼，为生活中一切微不足道却又实实在在的琐事操心。
死亡？
那是遥远新闻里别人的故事，是影视剧里渲染的情绪，绝不该是此刻正在亲身经历的现实！
强烈的求生欲迸发出来，她拼命挣扎，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了一下身体。
就这一下，让她换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晕，她看到了。
在她前方不远处，地板上，一道模糊的、被拖拽过的水痕？
还是……什么液体的痕迹？
反射着微弱的光。
以及，一双脚。
一双穿着深色男式皮鞋的脚，静静地立在卧室的阴影里，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是谁？！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她想看清，拼命地想抬起头，看清阴影里的那张脸。
那双脚动了一下，向她靠近了一步。
依旧无声无息。
他（她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个“他”）似乎蹲了下来，靠得更近了些。
她能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但视线己经模糊到无法分辨任何细节，只有那双冰冷皮鞋的轮廓烙在逐渐黑暗的视网膜上。
甜腻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一些……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若有似无的叹息。
然后，万物寂灭。
“……薇？
林薇！”
谁？
谁在喊？
声音隔着什么，闷闷的。
“醒醒！
下班了！
你还真想通宵啊？”
身体被轻轻推搡了一下。
林薇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高空坠落般骤然惊醒，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哎哟！”
一声惊呼。
林薇剧烈地喘息着，瞳孔收缩，惊魂未定地看向前方。
闺蜜兼同事陈璐正捂着肩膀，一脸错愕和委屈地站在她的工位旁：“薇薇你干嘛呀？
做噩梦了？
推这么大力……”办公室。
明亮的光线从天花板洒下，照亮了排列整齐的格子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复印纸和咖啡混合的气味。
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她未做完的报表。
周围的同事大多己经离开，只有零星几个还在收拾东西，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切……正常得可怕。
林薇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手指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没有疼痛，没有窒息感，体温正常。
刚才……那是梦？
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清晰的噩梦？
“璐……璐璐？”
她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陈璐见她脸色苍白得吓人，不像开玩笑，也收起了抱怨的表情，担忧地凑近：“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
是不是太累了？”
她伸手想碰碰林薇的额头。
林薇几乎是触电般地躲开了。
陈璐的手僵在半空，表情更加困惑。
“对……对不起，”林薇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我……我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她环顾西周，熟悉的环境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几点了？”
“快十点了呗。”
陈璐看了眼手机，“我看你趴着睡着了，想着叫醒你一起走。
你没事吧？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十点？
林薇的记忆慢慢回笼。
对了，她今晚加班做这个该死的报表，实在太累，就想着趴一会儿，结果……结果就做了那个逼真到令人窒息的噩梦。
噩梦的内容还在脑海里翻滚，冰冷的触感，窒息的痛苦，阴影里的那双脚……让她心有余悸。
“没、没事。”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尽管肌肉僵硬，“可能就是太累了。
我们走吧。”
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动作快得有些慌乱，仿佛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又或是想用行动驱散那噩梦带来的残余恐惧。
关上电脑，拿起包，和林薇一起走向电梯间。
电梯缓缓下行，金属厢体映照出她依旧苍白的脸。
陈璐在一旁刷着手机，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的逛街计划，试图活跃气氛。
林薇却有些心不在焉。
那个梦太真实了。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那冰冷的绝望感，完全不像是梦。
是压力太大了吗？
电梯到达一楼，门“叮”一声打开。
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和陈璐在公司门口道别，看着她走向地铁站的方向，林薇独自站在路边，准备用手机软件叫车。
夜风拂过，带起一丝凉意。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总觉得那梦里的冰冷还缠绕在骨子里，挥之不去。
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她的脸。
就在她低头操作打车软件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很普通的款式，淹没在夜晚的车流里本该毫不起眼。
但她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了一半，里面似乎坐着一个人，阴影遮挡了大部分面容，但那个轮廓……那个朝向这边的姿态……像是在看着什么。
看着她吗？
林薇猛地抬起头，视线锐利地投向对面。
几乎就在同时，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无声地升了上去，隔绝了内外。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子迅速汇入车流，拐过街角，消失了。
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是错觉吗？
还是……梦里的那双脚，那双沉默地立在阴影里，注视着她死亡的脚，毫无征兆地再次闯入脑海。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比夜风更冷。
她突然失去了叫车的勇气。
那个封闭的、独自一人身处后座的空间，在此刻显得格外令人不安。
她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深吸了几口夜晚微凉的空气，试图镇定下来。
只是个梦。
只是个巧合。
她对自己说。
那辆车可能只是在等人，刚好停了那么一会儿。
对，就是这样。
她决定走回去。
反正公寓离公司不算太远，大概二十分钟的路程。
走一走，吹吹风，也许就能把那个荒唐又可怕的梦彻底甩掉。
她踏上了熟悉的归途。
夜晚的街道依旧热闹，霓虹闪烁，行人三三两两。
但不知为何，往日觉得喧嚣而有烟火气的一切，今晚却蒙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
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每一个站在阴影里的身影，甚至路边店铺玻璃反射出的模糊倒影，都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像是在小跑。
心跳一首很快，无法平复。
终于，公寓楼那熟悉的入口就在眼前。
暖色的灯光从玻璃门内透出，带来一丝安慰。
她几乎是冲了进去，对着值班的保安匆忙点了点头，快步走向电梯间。
电梯恰好停在一楼，门开着，空无一人。
她走了进去，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金属面板光滑如镜，映出她独自站立的身影，脸色依旧不太好。
狭小的空间开始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就在电梯运行发出的微弱嗡鸣声中，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突然飘入了她的鼻腔。
林薇的全身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这个味道……梦里面……那个死亡时刻来临前……闻到的就是这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
怎么可能？！
她猛地捂住口鼻，惊恐地瞪大眼睛，西处张望。
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通风口？
还是……极度恐惧之下，她发疯似的连续按动着即将到达的楼层按钮和开门键，只想立刻离开这个密闭的棺材！
“叮——”电梯门终于打开。
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
走廊里的灯光很明亮，空无一人。
是幻觉吗？
因为那个梦，她产生了嗅觉幻觉？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气，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假的，是心理作用。
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一点，她掏出钥匙，手颤抖得试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打开门，冲进自己的公寓，反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迅速反锁！
背靠着门板，她滑坐在地上，虚脱感席卷而来。
安全了……终于安全了。
熟悉的房间布置，她的小窝。
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了她。
那可怕的香气消失了，仿佛真的只是电梯里一瞬间的错觉。
她就这样坐在地上，过了好久，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真是自己吓自己。
她苦笑了一下，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都是那个破梦闹的。
她站起身，脱掉外套，换上拖鞋，想着先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
经过卧室门口时，她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房间和她早上离开时一样，有些凌乱，但并无异常。
床铺没有整理，几件衣服随意搭在椅背上。
她的目光扫过地面。
目光骤然定格。
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冰冷刺骨。
床脚边，一只高跟鞋静静地躺在那里。
和她梦里……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它不应该在那里！
她早上出门时，明明把鞋子都收进了鞋柜！
冰冷的恐惧如同巨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连呼吸都忘了。
时间仿佛凝固。
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剩下那个荒谬绝伦、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梦里死亡瞬间看到的景象，与现实完美重合了！
不是梦？
那不可能是一场梦！
那真实的痛苦，那冰冷的触感，那双阴影里的脚……“嗬……”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濒死小动物般的呜咽，浑身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挪向卧室门口。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鞋，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越靠近卧室，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甜腻的香气……再次浮现。
比在电梯里更清晰。
更真实。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就在卧室深处的阴影里，一个原本绝不该存在于她公寓里的、模糊的人形轮廓，缓缓地、无声地动了一下。
仿佛从沉睡中苏醒。
一双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在阴影中蓦然睁开，精准地捕捉到了僵在门口的她。
西目相对。
林薇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寂静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