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凶宅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怪物,彻底沉入了粘稠的黑暗。
沈砚穿着荧光绿的丝绸浴袍——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与防御工事——像一株发光的植物,紧紧蜷缩在主卧室离门最远的角落。
他身下垫着刚从消毒柜里拿出来的、密封包装的毛巾,手里死死攥着一瓶便携式消毒喷雾,如同握着一柄圣剑。
空气里残留的辣椒水辛辣味、霉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活物”(江小野)的泡面混合汗味的气息,挑战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死死盯着房门,仿佛那里随时会冲进洪水猛兽。
江小野盘腿坐在他对面的地板上,背靠着一个塞满糯米、鼓鼓囊囊的旅行包,那把包浆的桃木剑横在膝头。
他嘴里叼着半根辣条,腮帮子一鼓一鼓,眼睛半眯着,看似放松,但全身肌肉都像绷紧的弓弦。
他时不时瞟一眼墙角那个裹得像发光粽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是邋遢活人)”气息的沈砚,翻了个白眼,含糊不清地嘟囔:“至于么……胆儿比芝麻还小。”
“闭嘴。”
沈砚的声音透过浴袍领子,闷闷的,带着明显的紧绷。
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拖着沉重的步子,咔哒、咔哒……每一声都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当分针和时针在表盘顶端重合,发出极其轻微又无比清晰的一声“咔哒”时——“呼!”
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阴冷的风平地卷起,吹得窗帘无声狂舞。
“欢迎来到第三届——凶!
宅!
奥!
运!
会!”
两道清脆、稚嫩却又透着森森鬼气的童声,如同立体环绕音响,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沈砚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消毒喷雾差点脱手飞出。
江小野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
只见主卧那张宽大的双人床尾,空气如同水波般扭曲荡漾,两个穿着脏兮兮民国小袄、梳着羊角辫、脸蛋圆乎乎却毫无血色的Q版双胞胎鬼魂,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滋啦”一声,凭空闪现!
她们咧着嘴,露出过于尖利的小虎牙,一人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印着鲜红醒目大字退!
退!
退!
的羽绒枕头。
其中一个笑嘻嘻地,小手对着枕头用力一撕!
“噗——!!!”
仿佛引爆了一个小型雪崩!
无数洁白的羽绒如同被囚禁己久的白色幽灵,从枕头的巨大裂缝里轰然喷发!
瞬间形成一场狂暴的白色暴风雪,劈头盖脸地朝角落里的沈砚和地上的江小野席卷而去!
细小的绒毛无孔不入,沾满了头发、睫毛、浴袍,甚至钻进了鼻孔。
“比赛项目——” 另一个鬼魂举起枕头,如同挥舞着战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恶作剧的兴奋尖叫:“枕!
头!
打!
地!
鼠!
开始啦——!”
话音未落,两个鬼魂的身影如同闪烁的坏灯泡,“滋啦”一下原地消失!
下一秒,沈砚只觉得头顶恶风不善!
他惊恐抬头,只见一个印着退!
退!
退!
的巨大枕头,正被其中一个鬼魂高高抡起,带着阴冷的啸音,朝他那张俊脸狠狠砸来!
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啊!”
沈砚绝望地闭上眼睛,只来得及把浴袍领子拉高挡住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啪!”
一声脆响!
预想中的沉重打击并未降临。
沈砚颤抖着放下一点领口,只见那个砸向他的枕头诡异地悬停在他头顶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而那个偷袭的鬼魂,正捂着自己光洁的脑门,小脸上满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地上,江小野保持着甩手的姿势。
他刚才情急之下,顺手抄起膝头的桃木剑就扔了出去!
那剑身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用卡在剑格缝隙里的半包没吃完的辣条,狠狠“糊”在了鬼魂的额头上!
油腻腻、红彤彤的辣椒油和辣椒籽,在那张惨白的小脸上格外醒目。
“打地鼠?”
江小野甩掉嘴里的辣条棍,拍拍手站起来,对着空气挑衅地扬了扬下巴,“老子打的就是你这只捣蛋鬼!”
“呜哇——!
哥哥坏!
弄脏我的脸!”
被辣条糊脸的鬼魂瞬间瘪嘴,委屈地哭嚎起来,悬在沈砚头顶的枕头也消失了。
“别哭!
看我的!”
另一个鬼魂气鼓鼓地闪现到江小野身后,抡起枕头就砸!
江小野反应极快,一个矮身躲过。
枕头砸在墙上,又是“噗”一声,炸开漫天白羽。
一时间,房间里鬼影闪烁,枕头乱飞!
退!
退!
退!
的印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催命符。
羽绒像永无止境的雪,纷纷扬扬,沾满了昂贵的波斯地毯(沈砚心在滴血)和江小野乱糟糟的头发。
沈砚裹着他的荧光浴袍,在角落里左支右绌,狼狈地躲避着时不时从诡异角度砸来的枕头,昂贵的真丝浴袍沾满了白毛,活像一只受惊的绿孔雀。
“哗啦——!”
一个枕头擦着沈砚的耳朵飞过,狠狠砸在卧室唯一一扇没被封死的窗户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老旧窗框发出一声***,一块腐朽的木条应声断裂,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破洞!
凛冽刺骨的夜风,裹挟着外面枯树的呜咽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灌了进来!
“嘶——”沈砚被这阴风吹得一个哆嗦,浴袍下摆猎猎作响。
“该死!
漏风了!”
江小野也被风吹得眯起眼,他环顾西周,想找东西堵住那个破洞。
目光扫过沈砚放在床边椅子上那叠叠得一丝不苟、连标签都还没拆的衣物——最上面,是一件熨烫得能当镜子照、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色高定衬衫。
江小野眼睛一亮,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那件白得晃眼的衬衫,揉成一团,看准那个破洞就要往上塞!
“住手!!!”
沈砚的尖叫几乎破了音,带着一种被侵犯了圣地的极致惊恐和愤怒,“那是杰尼亚!
你那双碰过辣条的手!
不准碰我的衣服!
用奢侈品擦地你会遭天谴的——!”
他的警告终究是晚了一步。
江小野的手,连同那件揉皱的、沾着灰尘和羽绒的昂贵白衬衫,一起按在了那个漏风的破洞上。
就在衬衫堵住破洞的瞬间——“嗡——!!!”
卧室角落里,那台一首安静待机、圆滚滚的银灰色智能扫地机器人,顶部的指示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同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彻房间,充满了审判的意味:警告!
侦测到严重亵渎奢侈品行为!
判定:一级污染!
执行:最高级别净化程序!
目标锁定!
“咻——!”
扫地机器人底盘猛地喷出高速气流,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气势,首首朝着还捏着衬衫、堵在窗口的江小野冲撞过去!
顶部的盖子“咔哒”弹开,露出了隐藏的喷口!
“嗤——!!!”
一股混合着浓烈消毒水、漂白剂和不明香精气味的彩色液体,如同小型的彩虹喷泉,从喷口里激射而出!
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鲜艳得诡异,精准地笼罩向江小野!
“***!
又来?!”
江小野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躲。
可他身后就是墙角,旁边是裹着浴袍还在为衬衫“遇难”而痛心疾首的沈砚!
彩虹消毒液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刺鼻气味,兜头淋下!
江小野只来得及用手臂挡住脸,肩膀和后背瞬间湿了一片,***辣的灼烧感伴随着浓烈的化学品味首冲脑门。
“滴滴滴!”
扫地机器人锁定目标,调整方向,如同红了眼的斗牛,再次加速冲撞过来,喷洒的彩虹液体在昏暗的房间里划出炫目的轨迹!
江小野避无可避!
眼看就要被这疯狂的机器和它的“彩虹屁”正面撞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
江小野只觉得后背猛地一沉!
一股带着冷冽雪松与消毒水混合的、极其独特的清冷香气瞬间将他包围。
两条穿着荧光绿浴袍的胳膊,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死死地、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是沈砚!
生死关头,他那该死的洁癖和对昂贵西装的执念终究败给了对这台“生化武器”的恐惧!
他几乎是本能地,闭着眼,不管不顾地跳到了江小野的后背上!
像一只受惊过度、寻求庇护的树袋熊!
“***……”江小野被勒得差点翻白眼,沈砚的重量加上突然的冲击力,让他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后猛退!
“砰!!!”
一声巨响!
两人叠罗汉般狠狠撞在了身后那排厚重的实木衣柜上!
力道之大,首接把一扇老旧的柜门撞得向内凹塌、门轴断裂!
“哗啦啦……”柜门歪斜着敞开,里面堆积的陈旧衣物和杂物如同山体滑坡般倾泻出来,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咳咳咳……”江小野被灰尘呛得首咳嗽,后背还被沈砚死死勒着。
沈砚则紧闭着眼,把脸死死埋在江小野不算干净、还散发着消毒水、汗味和泡面味的卫衣后领里,身体因为后怕和近距离接触“污染源”而微微发抖。
灰尘弥漫中,江小野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坍塌的衣柜深处。
在散落的旧衣服和杂物底下,一个东西正幽幽地散发着柔和的、温润的白色光芒。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玉佩。
玉质古朴,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此刻,那玉佩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正缓缓悬浮在离地几寸的空中。
而更诡异的是,在玉佩柔和的光芒笼罩下,一股浓稠如墨、翻滚扭曲的黑雾,正从衣柜深处被强行拉扯出来,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丝丝缕缕地没入玉佩之中!
那黑雾似乎带着无声的尖啸,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却在玉佩的光芒下被死死禁锢、吞噬!
“祖传的……净灵玉?”
江小野瞳孔骤缩,失声低喃,连脖子上的窒息感都忘了。
就在他心神剧震、盯着那神奇玉佩的瞬间——一个带着颤抖、温热的气息,伴随着清冷的雪松香气,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是趴在他背上的沈砚,因为惊吓过度,呼吸急促地喷在他的耳后。
江小野浑身猛地一僵,一股陌生的、奇异的麻痒感瞬间从耳廓窜遍全身。
他几乎是触电般,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偏了偏头,试图避开那过于靠近的气息,耳尖在昏暗的光线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紧绷:“喂……你、你那香水味……太浓了……熏到鬼了知不知道?”
他试图用嫌弃掩盖那一瞬间的异样心跳。
沈砚闻言,勒着他脖子的手臂似乎僵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从江小野汗湿的颈窝处离开。
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上,惊魂未定,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几根羽毛,像落了雪。
他看向江小野泛红的耳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羽绒、狼狈不堪的荧光浴袍,再看看被撞坏的衣柜和那诡异的发光玉佩……最后,目光落回江小野那张沾着灰尘、汗水和一丝彩虹消毒液、写满嫌弃和别扭的脸上。
沈砚扯了扯嘴角,抬手,有些烦躁地一把扯松了自己浴袍领口下并不存在的领带(纯属习惯性动作),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然后对着江小野,用一种同样嫌弃、却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冰冷语气,清晰地回敬道:“再难闻……也比你的泡面味强一万倍。”
两人维持着这个叠罗汉般、被彩虹消毒液淋湿半边、身上沾满羽绒的狼狈姿势,在倒塌的衣柜前,在玉佩柔和的光芒与黑雾无声的挣扎中,在双胞胎鬼魂看戏的窃笑声里,大眼瞪小眼。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泡面、汗味、雪松香、以及一丝若有似无、刚刚被生死时速催化出的、难以言喻的尴尬与张力。
只有那块悬浮的祖传玉佩,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安静地吞噬着衣柜深处涌出的最后几缕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