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被凶宅吞噬，暮色如浓稠的墨汁，从斑驳的窗棂缝隙里一点点渗进来。
客厅里，沈砚刚从那场符咒闪光、乌鸦惊飞、冰箱诵经的连环惊吓中勉强定下神，正用一把消过毒的精密镊子，一丝不苟地调整着墙上最后一张符纸的角度。
他微微侧头，眯着眼审视，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面对一沓来历不明、邪气森森的古老符咒，而是在卢浮宫精心布置莫奈《睡莲》的展出位置，每一寸偏移都必须精确到微米。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与残留的霉味、淡淡的《大悲咒》电子余音古怪地混合着。
“砰——！！！”
一声巨响，如同炮弹轰击，厨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门板撞在墙上，震得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
“谁？！
谁动了老子的阵眼？！
哪个不开眼的敢拆家？！”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裹挟着腾腾杀气冲了进来。
门口，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杵着一个身影。
来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如同被轰炸过的鸟窝般的短发，几绺刘海倔强地翘着，显然和“整洁”二字绝缘。
身上套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鼓鼓囊囊的兜帽和两个大口袋里，隐约可见塞满了某种白色的颗粒物（糯米无疑）。
他手里紧握着一把油光发亮、包浆深厚的桃木剑，剑柄上，一个撕开了口的红烧牛肉面塑料袋用红绳系着，随着他剧烈的动作疯狂摇摆，甩出呼呼的残影。
正是抓鬼天师江小野。
他杀气腾腾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客厅，当视线触及那面被沈砚精心“装饰”过的墙壁时，瞬间凝固了。
满墙！
密密麻麻！
全是那些他无比熟悉、耗费心血、用来镇压此地凶戾之气的——天师符！
它们此刻被整整齐齐、严丝合缝、如同瓷砖般贴满了整面墙！
在昏暗的光线下，暗红的符文连成一片诡异的海洋。
“嘶——！！！”
江小野倒抽一口冷气，那声音尖锐得像是轮胎漏气，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极致震惊、荒谬绝伦和濒临崩溃的扭曲表情取代。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那个正拿着镊子、还在对符纸进行“微调”的西装男。
沈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闯入和怒吼惊得一怔，镊子停在半空。
他蹙着眉，打量着这个浑身散发着“三天没洗澡”气息的不速之客，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和一种上流人士惯有的、对“不体面”的本能排斥。
“你……”江小野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指着那面墙，手指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你你你……你干了什么？！
这是镇宅用的天师符！
是老子的心血！
老子的阵眼！
你当这是什么？
莫奈的《睡莲》吗？！
你在这儿搞艺术展呢？！”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沈砚脸上。
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江小野一个箭步冲上前，沾着不知名污渍（疑似朱砂混合路边摊酱汁）的手，一把揪住了沈砚那条价格不菲的阿玛尼领带！
用力之大，差点把沈砚勒得背过气去。
袖口粗糙的布料和上面暗红色的朱砂痕迹，毫不客气地蹭在了沈砚挺括的西装前襟上，留下几道刺眼的污痕。
沈砚被迫弯下腰，与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眸子近距离对视。
浓烈的汗味、泡面调料包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香烛焚烧后的烟火气，混合成一股极具冲击力的“人”味儿，汹涌地扑进沈砚的鼻腔。
洁癖值瞬间爆表！
沈砚瞳孔发生十二级地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所有的惊吓、对凶宅的忍耐、对符咒的疑惑，在这股浓郁到实质的“邋遢”气息面前，统统被碾得粉碎。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领带勒紧和强烈的生理不适而有些变调，但那份冰冷的嫌弃和指控却无比清晰：“你……三天没洗头了。”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最后一点火星。
“我洗没洗头关你屁事！
***……” 江小野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另一只手抡起桃木剑就想给这个不识好歹、糟蹋他阵眼还嫌弃他个人卫生的***一点颜色看看。
就在这剑拔弩张、物理冲突一触即发的千钧一发之际——“滴！”
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在弥漫着火药味的厨房门口响起。
紧接着，一个字正腔圆、堪比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浑厚男中音，以一种慢条斯理、抑扬顿挫的腔调，悠然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声音的来源，是厨房里那台看起来平平无奇、外壳有些发黄的智能热水器：检测到新用户能量波动。
身份识别：潜在威胁体。
启动文化素养验证程序。
请对出下联：春江水暖鸭先知。
回答正确可享受恒温沐浴，回答错误将触发防御机制。
倒计时：10…9……这神转折让揪着领带、举着桃木剑的江小野和被迫弯腰、一脸嫌恶的沈砚同时僵住了。
两人维持着这个极其别扭且充满火药味的姿势，齐刷刷地、带着一种“这世界是不是疯了”的茫然，看向厨房里那台正在一本正经“吟诗”的热水器。
倒计时的电子音冷酷地跳动着：8…7…6…江小野一脸懵逼，脑子还在处理“春江水暖”和“防御机制”之间的关系。
沈砚则被那股近在咫尺的“人味儿”和这荒谬绝伦的场面***得额角青筋首跳。
就在倒计时跳到5的时候，沈砚猛地挣开江小野揪着他领带的手，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飞快地整理着自己被弄皱的西装和领带，试图找回一丝体面，同时对着那台聒噪的热水器，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充满嘲讽的弧度，用一种斩钉截铁、饱含厌烦的语气，清晰地说道：“洗澡水烫人要发疯。”
话音落下的瞬间——热水器面板上的倒计时数字5骤然变成了刺目的红色，并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警报：滴——！
验证失败！
防御机制激活！
“噗嗤——！！！”
毫无预兆！
厨房连接客厅的门口上方，那个老旧的莲蓬头花洒，猛地喷出一大股猩红色的、散发着强烈刺鼻辛辣气味的液体！
如同高压水枪，兜头盖脸地朝僵立在原地的沈砚和江小野喷射而来！
“***！”
江小野反应极快，怪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猛扑。
沈砚更是魂飞魄散，他那身昂贵的西装和极度敏感的神经根本无法承受这不明红色液体的袭击！
他下意识地也想躲。
狭小的玄关空间，两个大男人，一个往左扑，一个往右闪，结果——“砰！”
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沈砚被撞得眼冒金星，江小野也被顶得一个趔趄。
“嗤啦！”
猩红的辣椒水无情地淋下，虽然因为两人的碰撞躲避没有完全命中，但依旧有不少溅射到了他们的肩膀、手臂和后背。
***辣的灼烧感瞬间透过衣物传来，呛人的辛辣味首冲脑门。
“嗷！”
“嘶——！”
两声痛呼同时响起。
辣椒水还在持续喷射，如同一个疯狂的喷泉。
两人为了躲避这无差别攻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手忙脚乱、跌跌撞撞。
沈砚想推开江小野这个“污染源”，江小野想抓住沈砚当“挡箭牌”。
你拉我扯，你推我搡，脚步混乱地移动、旋转、躲避着空中喷洒的红色水雾。
昂贵的皮鞋踩在廉价的运动鞋上，沾着朱砂的卫衣袖子蹭过被辣椒水打湿的西装后背……场面狼狈又滑稽，活脱脱像一出被辣椒水强行伴奏的、充满肢体冲突的探戈。
“别拽我领带！
放手！”
“谁他妈拽你！
是你挡着我路了！”
“这东西喷的是什么鬼！”
“辣椒水！
纯的！
快躲啊***！”
就在两人被迫跳着这荒诞的“辣椒水探戈”时，客厅那盏积满灰尘、光线昏黄的老旧水晶吊灯上，两个半透明的、Q版画风的小小身影正悠闲地趴着。
两个穿着民国样式小衣服的双胞胎鬼魂，脸蛋圆乎乎，眼睛大大的，手里居然捧着一个同样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光的“手机”。
她们兴奋地看着下方扭作一团的两个活人，小手指在虚拟屏幕上戳得飞快。
一条条五颜六色、带着闪光特效的弹幕，从她们眼前的“屏幕”上欢快地飘过，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脱气息：打起来！
打起来！
新来的租客VS暴躁天师！
买定离手！
天师哥哥的泡面袋子甩得好有节奏感！
西装帅哥的嫌弃脸截图了！
表情包预定！
辣椒水探戈！
年度最佳CP诞生（不是）录屏了录屏了！
精彩！
就在沈砚和江小野快要被辣椒水和彼此的推搡逼到角落时——“叮咚！”
一声清脆的手机短信提示音，极其突兀地穿透了热水器的警报、辣椒水的嗤嗤声、以及两人狼狈的喘息和争吵。
沈砚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
屏幕上，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红姨的短信，以最大字体、最醒目的血红色背景，霸道地弹了出来：恭喜触发新手大礼包！
午夜凶灵枕头大战VIP观战席位×2 己发放！
温馨提示：请自备瓜子饮料，午夜零点，不见不散哟~ (◕ᴗ◕✿)沈砚和江小野的目光，在弥漫着辛辣红雾的混乱中，同时瞥见了这条信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辣椒水呛得凝固了。
江小野揪着沈砚被辣椒水打湿一片的西装后领，沈砚的手还抵在江小野沾满朱砂和灰尘的卫衣前胸。
两人维持着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脸上的愤怒、嫌弃和狼狈尚未褪去，又被这更离谱的“新手礼包”糊了一脸。
只剩下头顶花洒还在不知疲倦地喷着猩红的辣椒水，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嗤嗤”声，如同这场荒诞凶宅生活的背景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