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时候。天花板白得晃眼。消毒水味钻进鼻子。我在哪？护士推门进来。
手里拿着个托盘。看见我醒了。眼睛亮了下。“刘梅女士。你可算醒了。昏迷三天了。
”三天？我想坐起来。脑袋里像塞了团棉花。晕乎乎的。床尾突然响起个声音。
不是人的动静。平平的。滑滑的。像冰块在玻璃上蹭。“患者刘梅，心率78，
血压125/80，符合苏醒指标。”我吓了一跳。扭头看。是个银色的方块。巴掌大。
放在床头柜上。亮着圈绿光。这啥？“醒了就好。”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张强。我丈夫。
他手里提着保温桶。看见我盯着方块。随口说：“管家。医院允许用。我就带来了。”管家？
我皱眉。脑子里空空的。好像有块东西不见了。张强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掀开盖子。
是小米粥。“你昏迷的时候。乐乐发烧。是管家算着剂量喂的药。准时准点。比你靠谱。
”我没接话。看着那个方块。绿光忽明忽暗。像只眼睛。护士来量体温。方块又说话了。
“当前室温24度。建议患者加盖薄被。”护士笑了。“张先生真细心。
这机器比家属还周到。”张强摸了摸方块。动作很轻。像在摸乐乐的头。“它靠谱。
”我心里有点堵。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吃饭时咽了根头发。不疼。但膈应。住院第五天。
医生说可以回家休养。张强收拾东西。我拿起那个方块。想看看这到底是个啥。屏幕亮了。
首页跳出来个列表。紧急联系人。我盯着那行字。家庭助手。四个字后面跟着个绿色的对勾。
我的名字在下面。灰色的。乐乐的名字也在下面。也是灰色的。“张强。”我喊他。
声音有点抖。“这啥意思？”他凑过来看了眼。没当回事。“就是个设置。万一我不在。
它能处理点事。”“处理事？”我把方块举到他面前。“我和乐乐是死人？
轮得到个铁疙瘩当紧急联系人？”病房里的声音突然大了。隔壁床的阿姨探过头。
张强脸有点挂不住。把我手里的方块抢过去。“你小声点。刚醒就不能安生？
”“我问你啥意思！”我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掐进去。“你防着谁呢？”“我防着谁？
”张强甩开我的手。声音也硬了。“你昏迷那三天。我守着你。乐乐在家没人管。
是它每小时提醒我给乐乐打电话。是它算着时间叫我去接乐乐放学。你呢？你能干啥？
”我愣住了。看着他。这个跟我过了八年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有不耐烦。有烦躁。
就是没有一点点愧疚。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乐乐在后座玩玩具。张强开着车。
方块放在中控台上。突然说：“前方三百米有测速。当前车速65。建议减速至50。
”张强立刻踩了刹车。“听见没？听话。”我没说话。扭头看窗外。街景一闪而过。
熟悉又陌生。到家的时候。婆婆正在门口等着。看见我们。先跟张强打招呼。
然后扫了我一眼。“醒了？命还挺大。”我没理她。扶着墙往里走。
客厅里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跟我记忆里不一样。“妈说你醒了也干不了活。
我就让管家规划了家务时间表。”张强跟在我后面说。“每天什么时候扫地。
什么时候擦桌子。它都管。”我走到厨房。看见冰箱上贴了张纸。是打印的。
上面写着：周一三五买青菜。二四六买肉。周日休息。下面落款是：管家。“张强。
”我转过身。“你把这个东西扔了。”他正在给方块插电。听见这话。动作停了。“你说啥？
”“我说扔了它。”我的声音有点发紧。“这个家有我。不需要个机器指手画脚。
”“你又闹什么？”张强皱起眉。“医生说你需要静养。别瞎折腾。”“我折腾？
”我指着那张纸。“买菜做饭是我的事。轮得到个铁疙瘩安排？”“它算得准！
”张强提高了声音。“上周你买的鱼。贵了三块钱。它查了市场价。一分不差。”“我乐意！
”我喊了出来。“我愿意多花三块钱买新鲜的！碍着谁了？”乐乐被吓哭了。
婆婆从客厅跑过来。一把把张强拉到身后。“你跟她吵什么？刚从医院出来的人。
脑子不清醒。”她看着我。眼神像淬了冰。“强子用个机器怎么了？总比指望你强。
你要是靠谱。能自己晕倒？”“妈！”张强想拦。已经晚了。婆婆往前一步。指着我的鼻子。
“我早就说过。女人家不能太懒。家里事不管。孩子不管。现在好了。连自己都管不住了。
强子用个机器帮衬着。你还有意见？”我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行了妈。
”张强把婆婆拉开。“梅梅刚醒。你少说两句。”他转头看我。“你先回房休息。
这事以后再说。”我没动。看着他们。看着那个亮着绿光的方块。突然觉得。这个家。
我好像是个外人。夜里。乐乐睡着了。我悄悄起来。走到客厅。方块静静地立在茶几上。
绿光很暗。我记得张强的密码。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解锁了。
我想把紧急联系人改过来。找了半天。才在设置里找到。点进去的时候。跳出来一行字。
权限不足。我愣住了。再点。还是这三个字。下面还有行小字。除本人外。
仅紧急联系人可修改权限。本人。指的是张强。紧急联系人。是这个方块。我站在黑暗里。
看着那个方块。绿光像只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后背突然冒冷汗。张强。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做早饭。打开冰箱。里面空空的。只剩几个鸡蛋。“管家说了。
今天该买肉。”张强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手机。“我已经让它下单了。半小时送到。
”“我去买。”我说。“顺便逛逛。”“你别去了。”张强拦住我。“外面冷。你身体刚好。
”他拿起方块。“管家。确认订单。”方块亮了。“已确认。猪肉两斤。排骨一斤。
预计十分钟后送达。”我看着他。突然笑了。“张强。这个家。到底是你说了算。
还是它说了算？”他没抬头。看着手机。“谁对听谁的。”门铃响了。是送肉的。
张强接过袋子。递给我。“你做个红烧肉。乐乐想吃了。”我接过肉。走进厨房。
把肉放在案板上。拿起刀。刀很沉。我看着刀刃。反光里。能看见自己的脸。很陌生。
方块突然说话了。“红烧肉需用冰糖炒色。当前厨房无冰糖。是否需要追加订单？
”我没理它。拿起手机。给我妈打电话。“妈。我有点事。想问问你。”电话接通了。
我妈在那头絮絮叨叨。说我爸的老寒腿又犯了。说邻居家的女儿生了个男孩。我听着。
眼泪突然掉下来。“梅梅？你咋了？”我妈听出不对劲。“没事。”我擦掉眼泪。
“就是想你了。”挂了电话。张强走进来。“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没有。”我摇摇头。
“肉不够。我去楼下超市再买点。”“让管家下单就行。”他说。“我想自己去。
”我拿起钱包。“就当散步。”张强没拦我。只是说。“早点回来。管家说中午有雨。
”走出单元门。阳光很暖。照在身上。却不觉得热。楼下的超市。我常来。老板娘看见我。
笑着打招呼。“刘梅。好些日子没来了。听说你病了？”“好多了。”我说。“买点冰糖。
”“刚进的。可甜了。”老板娘给我装了一袋。“你家张强对你真好。昨天还来问。
你爱吃的那种饼干有没有货。”我愣住了。“他昨天来了？”“是啊。”老板娘点点头。
“买了不少东西。还跟我打听。哪种排骨适合炖汤。说你刚出院。得补补。”我拿着冰糖。
走出超市。阳光晃眼。眼睛有点酸。回到家。张强正在陪乐乐玩积木。方块放在旁边。没亮。
“回来了？”他抬头看我。“冰糖买了？”“嗯。”我走进厨房。开始做红烧肉。
锅里的油热了。放进冰糖。慢慢融化。变成红色。方块突然亮了。“油温过高。
建议关火降温。”我没理它。把肉倒进去。翻炒。“梅梅。”张强走进来。
“管家说……”“让它闭嘴。”我打断他。声音很轻。张强愣住了。没说话。
方块也没再出声。绿光闪了闪。暗下去了。肉的香味飘出来。乐乐跑进来。“妈妈。好香啊。
”我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了口。“快好了。”张强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没说话。
吃饭的时候。乐乐说。“爸爸。妈妈做的红烧肉。比管家订的外卖好吃。”张强笑了。
“那是。你妈妈做的。全世界最好吃。”他给我夹了块肉。“多吃点。”我看着碗里的肉。
没动。方块放在桌角。绿光很暗。我突然想起。昨天夜里。我在它的设置里。
还看到一个文件夹。名字很奇怪。叫。梅梅的小习惯。当时没敢点开。怕张强发现。现在。
我有点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我趁张强送乐乐去幼儿园。赶紧跑到客厅。
点开那个叫“梅梅的小习惯”的文件夹。加载的圈圈转得人心慌。刚要跳出来内容。
门铃响了。是婆婆。身后还跟着小叔子张利。“哟。大白天锁什么门？”婆婆挤进来。
眼睛往屋里瞟。“强子呢？”“送乐乐上学了。”我挡在茶几前。不想让他们看见方块。
张利一***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我哥呢？我找他有事。”“什么事？”我问。
“跟你说不着。”他翻个白眼。“女人家懂什么。”婆婆走过来。推开我。
看见茶几上的方块。“这就是强子买的那个铁疙瘩？”伸手就想摸。“别动！”我喊了一声。
婆婆手缩回去。脸立刻沉了。“怎么？我碰一下都不行？这家里到底我说了算。
还是你说了算？”“妈。这东西精密。怕碰坏了。”我耐着性子解释。“再精密能有金贵？
”张利突然站起来。“我哥呢？我上次跟他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什么事？
”我皱眉。“我跟朋友合伙开个店。”张利搓着手。“就差十万块启动资金。我哥答应我。
这两天给我回话。”我心里咯噔一下。张强压根没跟我说过。“他没钱。”我说。
“家里的钱要供乐乐上学。还要还房贷。”“你说没钱就没钱？”张利冷笑。
“我哥现在可是部门经理。你当我不知道？”他走到方块跟前。“这铁疙瘩不是能算吗？
让它算算。我哥到底有多少钱。”“管家。我哥有多少存款？”他对着方块喊。方块没反应。
绿光都没闪一下。“嘿。还挺傲气。”张利伸手就要砸。我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
”“反了你了！”婆婆扑过来。指甲差点刮到我脸。“我们张家的事。轮得到你个外人插嘴？
强子的钱。就是我儿子的钱。他弟弟用点怎么了？”“那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费！
”我提高声音。“不是给他填赌债的！”“你说谁赌债呢？”张利脸涨得通红。
“我那是投资！高回报的！”“高回报？”我想起去年。他说投资比特币。
把他老婆的陪嫁钱全赔光了。还是张强偷偷凑了三万给他填窟窿。“你少管闲事。
”张利指着我鼻子。“等我哥回来。看他怎么说。”我懒得跟他们吵。转身想回卧室。
“你去哪？”婆婆拉住我。“想躲？我告诉你。今天这钱不拿出来。我就不走了。
”“你们爱走不走。”我甩开她的手。手腕突然一阵疼。是婆婆攥住了。
她的指甲掐进我肉里。“我儿子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搅家精？要不是你生了乐乐。
我早让他跟你离了！”我使劲挣开。手背红了一片。就在这时。门开了。张强回来了。“妈。
你们怎么来了？”他看见客厅里的架势。眉头立刻皱起来。“强子你可回来了！
”婆婆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哭嚎。“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我跟你弟来问问你生意的事。
她就又打又骂的！”“我没有！”我急了。“是她先动手掐我！”“你还敢狡辩？
”张利帮腔。“我亲眼看见的！”张强看了看我发红的手腕。又看了看他妈哭红的眼睛。
叹了口气。“梅梅。你先回屋。”“张强！”我不敢相信。他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听话。
”他的声音沉下来。“我跟妈他们谈谈。”我看着他。看着他妈得意的眼神。
看着张利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一点点冷下去。转身走进卧室。反手锁了门。
外面传来他们的声音。婆婆在哭哭啼啼。张利在说开店多赚钱。张强在低声劝。我坐在床沿。
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哭了一会儿。想起昨天老板娘的话。张强昨天来买过东西。
还问哪种排骨适合炖汤。他是不是。也不是真的那么相信机器？我突然想看看家里的存款。
心里有个数。万一张利真把钱骗走了。我得想办法保住乐乐的学费。
我记得存折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用个红布包着。打开抽屉。翻了半天。红布包不见了。
我心里一紧。把抽屉整个拉出来。倒腾了一遍。还是没有。难道是张强拿走了？
他真的让那个方块管钱了？我冲出卧室。张强正送他妈和张利出门。“我的存折呢？
”我拦住他。“什么存折？”他装傻。“红布包着的那个！”我盯着他眼睛。
“里面有五万块。是我攒的私房钱。”张利回头笑了。“嫂子还藏私房钱啊？
我哥对你够好的了。”“关你屁事！”我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说话呢？”婆婆又炸了。
“利利是你小叔子！有你这么当嫂子的吗？”“我的钱呢？”我只问张强。他避开我的眼神。
“我让管家统一管理了。分开放不安全。”“统一管理？”我气笑了。
“是怕我不给你弟钱吧？”“你别无理取闹。”张强的声音硬起来。“那钱我又没乱花。
存在里面生利息。”“我现在就要用！”我说。“乐乐的画画班该交年费了。
”“管家说可以按月交。”张强立刻接话。“没必要一次**那么多。
”“你连我这点私房钱都要管？”我的心彻底凉了。“我是为这个家好！”张强提高声音。
“你懂什么理财？存定期利息高不知道吗？”张利在旁边煽风点火。“哥说得对。
嫂子你就别管钱了。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滚！”我指着门口。“你们都给我滚！
”“你疯了？”婆婆跳起来。“这是我儿子家！要滚也是你滚！”张强一把拉住我。“梅梅！
你闹够了没有！”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挣开他的手。回了卧室。门“砰”一声关上。
外面的声音听不清了。我坐在地上。靠着门板。眼泪掉得更凶。那个红布包。
是我一点一点攒的。张强工资不高的时候。我舍不得买新衣服。买菜总跟摊主讨价还价。
就连喝奶茶。都只敢点小杯的。那是我的底气。是万一这个家撑不下去。
我带着乐乐能活下去的钱。现在。连这点底气都没了。过了好久。外面没动静了。
应该是走了。我慢慢站起来。走到客厅。张强坐在沙发上。对着方块发呆。“管家。
查一下乐乐画画班的月费。”他说。方块亮起来。“已查询。每月380元。
当前结余可支付47个月。”“听到了吗？”张强抬头看我。“钱够花。你别瞎担心。
”我没说话。走过去。拿起那个方块。“你干什么？”他想抢。“我想看看。我的钱。
到底被你藏在哪了。”我抱着方块。走到茶几边。我记得。张强有个毛病。
重要的东西总喜欢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以前他藏私房钱。就塞在旧鞋盒里。这个方块的底座。
看起来有点松。我使劲抠了抠。底座真的被我抠下来了。里面没有钱。只有一张折叠的纸。
我展开。是张医院的缴费单。上面的名字。是张强。项目是。肺癌早期筛查。日期。
是我昏迷的前一天。我的手突然开始抖。纸差点掉在地上。肺癌？张强。他得了肺癌？
“你……”我抬头看他。声音发不出。张强看见那张纸。脸色瞬间白了。猛地站起来。想抢。
“这是什么？”我把纸举高。眼泪糊了一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听我解释。
”他慌了。“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吼出来。“肺癌！
你得了肺癌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把紧急联系人设成机器。把我的钱收走。
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靠不住？觉得我会跑？”“不是！”张强急得额头冒汗。
“我是怕你担心！医生说早期能治好。我就是想等确诊了。再告诉你。
”“那你把钱给机器管什么意思？”我追问。“你是不是怕你治不好。我会把钱卷走？
”“我是怕我弟弟！”张强突然喊出来。“我怕我住院的时候。他来跟你要钱！你心软。
到时候把钱给他。你和乐乐怎么办？”我愣住了。看着他。“我查过了。”他的声音低下去。
“治疗要花不少钱。我得留着给你和乐乐过日子。那个机器。它不会心软。
不会被我妈哭闹两句就动摇。它只会照着我设置的规矩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的眼泪还在掉。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怎么说？”张强苦笑。
“刚结婚那会儿。我妈跟你借钱给我弟。你把陪嫁的金镯子都当了。我知道你心善。可这钱。
不能动啊。”我看着手里的缴费单。又看看张强。他的眼睛里。有慌乱。有愧疚。
还有我看不懂的。心疼。方块还在我手里。底座没安回去。露出里面的电池。
我突然想起那个文件夹。“梅梅的小习惯”。“管家。”我擦干眼泪。
“打开‘梅梅的小习惯’。”方块没反应。大概是底座没安好。张强走过来。
从我手里拿过方块。把底座安上。又按了几下。屏幕亮了。那个文件夹打开了。
里面没有文字。是一段段视频。第一段。是我蹲在菜市场。跟王婶讨价还价。“王婶。
这茄子再便宜一毛呗。我家张强爱吃油焖茄子。”王婶笑我。“就你疼你男人。”第二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