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才知,当年神瑛侍者浇灌的仙草根本不是我。“找错石头了。
”司命星君翻着命簿打哈欠。魂归离恨天,我飘向五行山,看见被压在山下的孙悟空。
“小哭包,你怎么连鬼都当得这么瘦?”他龇着牙笑。从此我陪他看五百年云卷云舒。
他脱困那天,我葬山间野花。“花够不够?”他蹲在树上坏笑,“不够俺老孙再摇些下来。
”漫天花雨里,他揉乱我的魂体:“葬什么花,葬那秃驴去!”唐僧念紧箍咒时,
他一把将我护在身后。金箍棒直指师父:“老孙今天就要娶她,天地为证!
”---一缕幽魂,轻得如同被遗忘的晨雾,飘荡在离恨天清冷得近乎死寂的云阶之上。
雕栏玉砌,琼楼玉宇,触目所及皆是流光溢彩的仙家气象,却只衬得我越发单薄、渺小,
仿佛一滴随时会被蒸干的露水。脚下本该是坚实的地面,却只传来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司命星君那张永远睡不醒的脸在巨大的命格盘后抬了起来,眼皮耷拉着,
手指随意地划过悬浮在空中的金色簿册,翻得哗哗作响,像在翻一堆无用的旧账。“林黛玉?
”他含糊地吐出我的名字,尾音拖得老长,带着浓重的倦意,“哦,
那个…赤瑕宫神瑛侍者浇灌的绛珠仙草下凡报恩的,是吧?”他漫不经心地又翻过一页,
“弄岔了。当年侍者每日引甘露灌溉的,是瑶池边上那株万年紫芝,不是你。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浑然不觉这轻飘飘的几句话,
对我这缕残魂而言,不啻于九天惊雷。“找错石头了。”他摆摆手,
那动作像是在驱赶一只扰人的飞虫,“命数如此,阴差阳错。你的泪,你的债,你的生,
你的死…啧,都找错主儿了。一场空罢了。”他咂咂嘴,仿佛在品味这桩错位命数的荒诞,
随即又埋首进那浩瀚的命格盘里,再懒得看我一眼。找错石头了。一场空罢了。五个字,
轻飘飘,却比那三生石还要沉重万钧,狠狠砸碎了我魂魄深处最后一点赖以维系的念想。
前世所有肝肠寸断的眼泪,所有刻骨铭心的痴缠,
所有焚稿断情的决绝…原来连那“欠泪还泪”的宿命根基,都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的存在,我的消亡,竟是一个连司命都懒得深究的笔误?魂体深处,
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碎裂开来,比在潇湘馆焚尽诗稿时更彻底、更绝望的冰冷,
瞬间攫住了我。那支撑着我走过孤苦一生的“还泪”执念,轰然崩塌,化作齑粉,
散入离恨天这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原来,连我的“债主”,都是虚妄。无处可去,
无根可依。离恨天的风,吹在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凉。我不再是绛珠,
也不再是林黛玉。我只是天地间一缕走错了路的孤魂。飘荡,漫无目的地飘荡,
本能地逃离这冰冷刻薄的天庭。意识浑浑噩噩,不知飘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层缭绕的云雾,
直到下方传来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厚重,苍凉,
带着一种被强行禁锢了千万年的、令人窒息的悲怆与暴烈。我茫然向下望去。
一座形如巨大手掌的山峰,突兀地压在大地之上。五指狰狞,嶙峋的山石透着铁锈般的暗红,
仿佛是凝固了千万年的血痂。山脚下,只露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头颅,
还有一只筋肉虬结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乱石堆旁。残阳如血,正沉沉地坠向西天,
将那座五指山和山下那小小的身影,一同浸染在一种悲壮而惨烈的金红里。
那光芒刺得我魂体微微一痛。鬼使神差,又或许只是无处可去的惯性,
我朝着那五指山飘了下去。离得近了,
山石间弥漫的尘土气和一种属于野兽的、粗粝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
我停在那颗毛茸茸的头颅前方不远处,怯怯地,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近乎自毁般的靠近。
他似有所觉,那颗被尘土和干枯草屑覆盖了大半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猛地睁开,像是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苏醒,熔岩在深处奔涌。金色的瞳孔,
纯粹得如同刚从熔炉里淬炼出来,没有半分杂质,锐利得能刺穿一切虚妄,
带着一种被漫长禁锢磨砺出的、近乎实质的桀骜与狂躁。目光瞬间锁定了我这缕飘忽的幽魂。
那目光太烫,太烈,太有穿透力,仿佛连我这冰冷的魂体都要被点燃。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连飘动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只能僵在原地。
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许久,久到山间的风都似乎凝滞了。那眼中的狂躁和暴戾,
在我单薄得近乎透明的身影前,竟奇异地沉淀下去,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然后,
那张被泥土染得辨不清原本毛色的猴脸上,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
露出了尖尖的犬齿。“哟嗬?”一个沙哑干涩,却异常洪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带着点戏谑,穿透了五百年的尘土,“小哭包?啧啧啧…”他上下打量着我,
那目光像有实质的刷子,刮得我魂体发虚,“怎么混的?连鬼都当得这么瘦骨伶仃?
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跑八百里吧?”小哭包?这粗鲁又莫名直接的称呼,
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突兀地砸进我死水般的魂体里,激起一圈茫然的涟漪。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在暮色里依旧亮得惊人的金眸,看着他嘴角那抹混不吝的笑。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坦荡和直接。这感觉陌生极了,
却又奇异地驱散了一丝盘踞在魂体深处的彻骨寒意。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只发出一点无声的气流。千言万语,前世今生,都堵在喉头,凝成更深的酸楚。
泪意毫无预兆地涌上,即使成了魂,这爱哭的毛病竟也如影随形。眼眶周围,
凝聚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视线里那抹刺目的金红。“嘿!打住打住!
”他立刻叫嚷起来,那只唯一能动的手臂在乱石堆旁烦躁地挥了挥,带起一小片尘土,
“俺老孙被压了五百年,听得最多的就是那秃驴嗡嗡嗡念经,烦都烦死了!
再添个水做的哭包在旁边掉眼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他龇着牙,语气凶巴巴的,
可那双金眸里,却没什么真正的厌烦,反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警告。
我被他这咋咋呼呼的样子弄得一愣,那即将滚落的魂泪竟真的凝滞住了。他见我止住了泪意,
似乎颇为满意,哼了一声,费力地调整了一下被压得极其别扭的姿势,让脖子稍微舒服一点。
然后,他抬眼望着天边最后一丝挣扎的残阳,金眸里映着那点微弱的光,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粗粝感,却莫名地让人安心:“行了,
甭管你是哪路倒霉催的孤魂野鬼。来了就待着吧!这破地方,鸟不拉屎,鬼都嫌冷清。
陪俺老孙说说话,看看云,数数星星…嘿,总比听那秃驴念经强!”话音落下,
他竟真的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眯起眼,
专注地追逐着天边那抹即将彻底消失的亮色,侧脸在渐浓的暮霭中勾勒出坚硬的线条,
下颌微微绷紧。山风呜咽着穿过嶙峋的石缝,卷起细小的沙砾,打着旋儿。
我飘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被山体死死禁锢、却依然倔强地昂着的头颅,
看着他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孤单又格外强悍的身影。五百年…那是一个我无法想象的时间尺度。
那漫长岁月里,只有风和石头作伴吗?
心头那沉甸甸的、被司命嘲弄的“错认”与“空无”之感,
在这座沉默的五行山和这只被压着的猴子面前,似乎被某种更庞大、更原始的东西冲淡了。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点,寻了块相对平坦、不会被山风吹得魂体不稳的石头,
轻轻地、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魂体没有重量,落在那冰冷的石面上,只有一片虚无的触感。
就这样吧。既然无处可去,既然都是被天地遗弃的存在…那便在这里,看看云,数数星星,
陪陪这只被压在山下、脾气似乎不太好的猴子。总好过,在那冰冷的离恨天,
做一个连“债主”都找错了的笑话。时间,在这座禁锢之山下,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日升月落,不过是天幕上光影的轮转;风霜雨雪,也只是山体表面斑驳的痕迹。
五百年漫长的刑期,对于山脚下这一魂一猴而言,却仿佛被压缩成了一段奇特而宁静的陪伴。
他给我讲花果山。讲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水帘洞,讲洞前四季不败的灼灼桃林,
讲猴子猴孙们喧闹的献果宴。讲得眉飞色舞时,那仅能活动的手臂会用力挥舞,
仿佛要劈开眼前的虚空,重现那自由自在的盛景。“小哭包,你是没见过!那桃子,碗口大,
咬一口,汁水能顺着胳膊肘往下淌!甜!比王母娘娘那蟠桃园里打了蔫儿的强百倍!
”他唾沫横飞,金眸里迸射出灼热的光彩。我则给他念大观园里的诗。
念“花谢花飞花满天”,念“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实体,
只能靠魂力的波动传递。他起初听得抓耳挠腮,很不耐烦:“酸!酸掉牙了!
什么花啊魂啊的,有俺老孙一棒子实在吗?”可渐渐地,当我念到“孤标傲世偕谁隐,
一样花开为底迟”时,他那双总是躁动不安的金眸会微微沉静下来,
望着头顶一线狭窄的天空,半晌,才粗声粗气地嘟囔一句:“…听着是挺可怜见的。
”他总爱给我起些乱七八糟的诨名。“小哭包”是最常用的,
有时也叫“水豆腐”嫌我魂体太软太飘,
或者“酸秀才”嘲讽我那些伤春悲秋的诗句。每次叫,我都忍不住瞪他,
可魂体生气的样子大概没什么威慑力,只会惹得他哈哈大笑,震得山石簌簌落下几粒灰尘。
“瞪!再瞪!眼珠子给你瞪出来!”他故意龇牙咧嘴地吓唬我。我也慢慢学会了回嘴,
虽然声音依旧细弱:“猢狲!粗鄙!”“猢狲?”他非但不恼,
反而像是得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称呼,乐得直拍地面虽然只能拍到一点点石头,“哈哈!
比那秃驴整日‘悟空’‘悟空’地叫顺耳多了!小哭包,有长进!
”日子就在这拌嘴、故事和沉默的陪伴中悄然滑过。五指山的禁锢依旧森严,山风依旧凛冽,
可这方寸之地,却因有了这一魂一猴的声息,竟也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暖意。他的存在,
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驱散了我魂体里来自离恨天的彻骨寒凉;而我那点无声的陪伴,
似乎也成了他漫长刑期里,除却回忆之外,唯一一点活着的证明。直到那一天。
山间的野花开得正好。星星点点,大多是些叫不出名字的、极其顽强的野花,
白的、黄的、紫的,从石缝里、荒土中倔强地探出头来,在料峭的风里微微颤动。
它们开得短暂而卑微,一场稍大的风雨,或者一轮更毒的日头,便能轻易将它们带走。
我飘在花丛边,看着那些努力绽放却又注定速朽的生命,
心头那点属于“林黛玉”的感伤又悄然浮起。前世葬花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连个花锄也无。
心念微动,魂力流转,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芒,轻轻拂过地面。松软的泥土无声地分开,
形成一个小小的、浅浅的土坑。我小心翼翼地,将几朵被风吹折、或者即将凋零的野花拾起,
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将它们放入那小小的土冢之中。指尖的微光再次拂过,
泥土便温柔地覆盖上去,掩埋了那短暂而卑微的美丽。没有诗,没有泪,
只有一种无声的祭奠。“葬花?小哭包,你这毛病还没好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突兀地从头顶传来。我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头顶那棵歪脖子老树的最高枝桠上,不知何时蹲着一个身影!
不再是山下那副狼狈禁锢的模样。他穿着一身赭黄色的短打衣衫,腰束虎皮裙,
身姿矫健挺拔。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熔金。那张猴脸依旧,
尖嘴猴腮,但此刻,那双标志性的火眼金睛正熠熠生辉,
里面盛满了重获自由的狂喜和一种久违的、飞扬跳脱的顽劣。他正笑嘻嘻地低头看着我,
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地晃荡着,说不出的惬意张扬。五指山!他出来了!
五百年的禁锢…结束了?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瞬间将我淹没,魂体都因激动而微微震颤起来。
然而,这惊喜只持续了一瞬。
看着他蹲在树上那副逍遥自在、仿佛随时能一个筋斗云消失无踪的模样,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恐慌猛地攫住了我。他自由了。他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而我…只是一缕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这五百年方寸之地的陪伴,终究到了尽头吗?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是怔怔地望着他,魂体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我那点细微的黯然,金眸滴溜溜一转,落在我刚堆好的那个小小的花冢上,
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带着十足恶作剧意味的笑容。“啧,就埋这么几朵?寒碜!忒寒碜!
”他嫌弃地咂咂嘴,声音洪亮,“小哭包,花够不够?”我茫然地摇摇头,
不懂他问这个做什么。“不够?”他眼睛一亮,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指令,“好嘞!
看俺老孙的!”话音未落,他蹲在树枝上,猛地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鼓起,
然后对着头顶那片开得正盛的、缀满紫色小花的藤蔓,“呼——”地用力一吹!刹那间,
平地起了一阵狂风!那风却不伤人,只精准地卷向那蓬藤蔓。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
如同下了一场绚烂的紫色暴雨!成千上万朵细碎的紫花被狂风粗暴地从枝头撕扯下来,
打着旋儿,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地朝我当头罩下!视野瞬间被一片流动的紫色花海淹没。
花瓣轻柔地穿过我虚无的魂体,带着阳光的暖意和草木的清香,
簌簌地落在我身上、发间、脚边,将我周围的地面都覆盖了厚厚一层。“哈哈哈哈哈!
”他得意的大笑声在花雨中格外响亮,一个轻盈的筋斗从树上翻了下来,稳稳落在我面前,
带起的气流又卷起无数花瓣飞舞。他弯下腰,那张毛茸茸的脸凑得极近,
火眼金睛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伸出毛茸茸的手指,极其自然地穿过我半透明的魂体,
在我头顶的位置用力揉了揉——仿佛在揉乱一个真正小丫头的发髻。“葬!接着葬!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霸道又亲昵,“要多少有多少!俺老孙管够!
葬什么花啊…”他话锋一转,金眸里掠过一丝孩子气的坏笑,声音也压低了些,
带着点怂恿的意味,“…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去葬那秃驴!那才解气!
” 他做了个夸张的挖坑动作。漫天纷飞的花瓣雨里,他近在咫尺,笑容灿烂不羁,
带着刚挣脱樊笼的野性和张扬。那穿过魂体、揉乱我“头发”的触感,明明是虚无的,
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心口那点刚刚升起的失落和恐慌,
被他这霸道又胡闹的举动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暖意,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这猴子…脱困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大闹天宫,也不是去找他那帮结义兄弟,
竟是跑来摇一树花雨,就为了逗我?或者说,为了告诉我——他还在?我看着他,
看着那金眸里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亲近,终究是没能绷住,唇角一点点向上弯起,
一个极淡极淡、却又无比真实的笑容,在魂体凝聚的脸上漾开。“猢狲…胡闹。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没了半分责备。他瞧见我笑,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得意地一昂头,
尾巴尖都翘了起来。然而,这短暂而明快的花雨时光,
很快就被一阵规律而清晰的马蹄声踏碎了。嘚嘚…嘚嘚嘚…声音由远及近,
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沉稳,敲碎了山野的宁静。伴随着马蹄声,还有隐约的佛号低诵,
以及另一个略显跳脱、絮絮叨叨的声音。孙悟空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来。
方才逗弄我时的飞扬跳脱,如同被一阵寒风吹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烦躁、厌恶和深深无奈的阴郁。他猛地直起身,金眸锐利如刀,
刺向山路的拐角处。周身那股刚脱困时恣意张扬的气息,也骤然收敛,
沉淀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着的风暴。我的心也跟着一沉。来了。取经人。
他命中注定的师父。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即将踏上西行之路,意味着…分离。
一个穿着朴素僧袍、骑着白马的身影,
在一位扛着钉耙的猪头大汉和一位挑着行李的蓝脸大汉的簇拥下,缓缓出现在山路的尽头。
为首那僧人,面容清癯,眉眼低垂,手持九环锡杖,周身笼罩着一层悲天悯人的祥和气息,
正是金蝉子转世——唐僧。“师父!师父!快看!大师兄在那儿呢!”猪八戒眼尖,
立刻指着我们这边嚷嚷起来,声音洪亮,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沙僧也抬眼望来,
憨厚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唐僧的目光终于抬起,落在了孙悟空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
像一潭深水,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孙悟空,然后,
极其自然地落到了站在孙悟空身侧的我——这缕飘忽的魂体之上。平静的目光里,
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愕,随即被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排斥所取代。“阿弥陀佛。
”唐僧勒住白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穿透了空气,“悟空,
此乃何方妖孽?阴魂不散,秽气缠身,岂可容她近身?速速驱散,莫要玷污了佛门清净!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虚无的魂体。
“妖孽”、“秽气”、“玷污”…这些词语带着佛光的灼烫,让我魂体本能地剧痛起来,
仿佛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滋啦声。我痛得闷哼一声,
魂体剧烈地波动,几乎维持不住人形,本能地就要往孙悟空身后缩去。“师父!
”孙悟空的声音如同炸雷,猛地响起。他一步踏前,那并不如何高大的身躯,
瞬间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岳,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将唐僧那带着佛门威压的目光尽数隔绝。他背对着我,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绷紧的后背,
还有那根瞬间出现在他手中、闪烁着乌沉沉寒光的如意金箍棒!棒子斜指地面,微微震颤着,
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她不是什么妖孽!”孙悟空的声音斩钉截铁,
每一个字都像铁锤砸在石头上,火星四溅,“她是俺老孙的人!俺老孙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就她一个陪着!谁动她,就是动俺老孙!”空气仿佛凝固了。猪八戒张大了嘴巴,
钉耙都忘了扶。沙僧一脸错愕和担忧。唐僧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层悲悯的假象被撕开,
露出底下属于凡俗僧人的固执与威严。“放肆!”唐僧厉声喝道,
手中的九环锡杖重重一顿地,“你这猢狲,野性难驯!才脱困片刻,便又结交这等邪祟阴物?
为师的话,你也敢违逆?”他眼中怒火升腾,猛地抬手指向我,指尖似乎都因愤怒而颤抖,
“此等秽物,靠近佛子,便是亵渎!今日为师定要为她念经超度,送她往生!
”“超度”二字如同最后的导火索。“你——敢!
”孙悟空的怒吼声震得整座五行山似乎都在回响。他猛地转过身,不再是背对着我,
而是侧身将我完全护在身后。那张毛茸茸的脸因暴怒而扭曲,金眸之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那火焰不再只是桀骜,更添了毁天灭地的狂暴!他手中的金箍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嗡鸣之声大作,棒身瞬间暴涨!一股恐怖到极点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如同无形的海啸,朝着对面的师徒三人狠狠拍去!狂风骤起!地上的砂石、落叶,
甚至稍小的石块,都被这股狂暴的气息卷起,疯狂地打着旋儿!猪八戒怪叫一声,
差点被吹飞,死死抱住一棵树。沙僧也踉跄后退,慌忙放下行李稳住身形。
连唐僧座下的白马都惊恐地嘶鸣起来,前蹄高高扬起。“猢狲!反了!反了!
”唐僧被这股狂暴的气势冲击得脸色发白,僧袍猎猎作响,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惧,
但更多的却是被忤逆的狂怒。他猛地举起双手,合十于胸前,嘴唇急速开阖,
一串串艰涩、拗口、却蕴含着强大束缚之力的梵音咒文,如同无形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