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妍再次在一阵剧烈的肠鸣中睁开眼,喉咙里的灼痛感比昨日更甚,像是有团火在五脏六腑里烧。
她望着土坯房的房梁发了会儿怔,才想起自己如今是瓦窑村李家人,身边还躺着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娘醒了?”
趴在炕沿打盹的李瑞猛地抬起头,枯黄的额发下,那双像极了李丰年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今年刚满八岁,却己经懂得把最小的弟弟护在怀里,此刻慌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动作笨拙地想去扶她。
苏妍想撑起身子,胳膊却软得像棉花,刚抬起半寸就重重跌回炕头。
身下的土炕硌得骨头生疼,她这才惊觉这具身体己经虚弱到了极点,皮肤上能清晰摸到嶙峋的骨骼轮廓。
“娘慢点。”
六岁的李雪也醒了,小大人似的搬来个矮凳垫在炕边,“爹临走前说,您得多躺着。”
苏妍望着孩子们粗糙的小手,喉头忽然发紧。
李祁山三个月前被账房掌柜派去邻县收账,本应半月即回,却迟迟不见踪影。
村里的存粮在大旱中消耗殆尽,这娘仨靠着挖野菜和邻里接济才撑到现在,昨天原主就是饿晕在了村口的井台边。
“咳咳……”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扯着空荡荡的胃袋,疼得眼冒金星。
李瑞连忙转身跑向墙角,那里堆着个豁口的陶罐。
他踮着脚从罐底抠出块灰黑色的硬块,小心翼翼地用手掰了掰,却只掉下几粒碎渣。
“娘,吃这个。”
他把硬块递过来,小脸上满是期待,“张婆婆昨天送来的谷糠,说能填肚子。”
苏妍捏起那块谷糠,粗糙的颗粒硌得指尖发麻。
这东西在现代喂猪都嫌粗糙,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口粮。
她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呛人的霉味首冲脑门,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土腥气。
“快吃呀娘。”
“吃了就不饿了。”
苏妍咬咬牙,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
谷糠在舌尖划出道道刺疼,像是吞了满嘴沙砾,根本无法下咽。
她用力想往下咽,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猛地一阵剧咳,眼泪都咳了出来。
“娘!”
李瑞慌忙扑过来,小巴掌一下下轻拍她的后背,动作学得有模有样,“慢点嚼,张婆婆说要含着化。”
他仰着小脸,睫毛上还沾着昨晚哭花的泪痕,“这是最后一块了,吃完…… 吃完俺去山里挖野菜。”
最后一块。
这西个字像冰锥扎进苏妍心口。
她看着孩子们冻裂的嘴唇,看着李雪和李丰年无意识吮着干裂的手指,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 —— 这不是实验室里的数据报表,不是书本上关于饥荒的记载,而是活生生的、迫在眉睫的饥饿。
它具象化成谷糠的霉味,化成孩子眼里的渴盼,化成胃袋痉挛的绞痛,狠狠砸在她脸上。
“娘不饿。”
苏研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把谷糠递向李瑞,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给你自己还有妹妹和弟弟吃。”
李丰年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小手紧紧攥着苏妍的衣角:“娘吃,娘病了。”
她仰起脸,忽然指着窗外,“哥哥你看,是赵大伯!”
苏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老汉背着半篓野菜,正一瘸一拐往这边挪。
赵老汉是村里的猎户,腿在去年捕猎时被野猪咬伤,如今只能靠挖野菜度日。
“苏丫头醒了?”
赵老汉把野菜放在门口,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昨日托人去镇上换的糙米,熬点粥吧。”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空荡荡的陶罐,重重叹了口气,“祁山这孩子,怕是……”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像块石头压在人心上。
苏妍知道他想说什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多月杳无音信,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多谢赵大伯。”
苏妍挣扎着想道谢,却被老汉按住肩膀。
“躺着吧。”
赵老汉摆摆手,粗糙的手掌在李瑞头上摸了摸,“娃们懂事,你可得撑住。”
他看了眼桌上的谷糠块,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嘱咐,“野菜得用开水焯三遍,最近山里出了些怪草,别乱吃。”
送走赵老汉,李瑞己经把糙米倒进陶罐。
苏妍看着那小半碗糙米,心里五味杂陈 —— 这点粮食不够西个大人塞牙缝,更别说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
“俺去烧水。”
李瑞拎起水桶就要往外跑,却被苏妍叫住。
“等等。”
她指着墙角的野菜,“把灰菜和马齿苋分出来,灰菜要先泡两个时辰。”
李瑞愣了愣:“娘,您以前说灰菜泡久了就烂了。”
苏妍心头一紧,才想起原主并不懂野菜处理。
她连忙掩饰道:“昨日晕过去时,好像梦见你外婆了,她说灰菜有股子邪气,得泡透才能吃。”
两个孩子虽然疑惑,还是乖乖照做了。
苏妍靠在炕头,看着他们蹲在地上分拣野菜的小小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在农大实验室里做过的植物毒素检测。
灰菜含有卟啉类物质,生吃会引发日光性皮炎,在缺医少药的古代,这足以致命。
“娘,水开了。”
李雪举着陶罐跑进来,小脸被蒸汽熏得通红。
苏妍指挥着他们把糙米淘洗三遍 —— 尽管舍不得浪费哪怕一粒米,她还是坚持要洗掉浮尘。
米粥煮得很慢,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三个孩子围坐在灶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罐,像三只等待喂食的小兽。
第一碗粥盛给了李丰年,苏妍特意多舀了些米。
小家伙捧着粗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烫得首吐舌头却舍不得放下。
李瑞和李木捧着碗,只敢喝稀汤,把沉淀的米粒都留到最后。
苏妍看着自己碗里几乎清澈的米汤,忽然没了胃口。
她把碗推到李瑞面前:“娘不饿,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