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裕王朝京都,上官府西角偏僻的“静心苑”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死气。
几日前,上官家那位不起眼的庶出小姐上官曦,一场风寒竟要了性命,草草停灵于此。
灵堂简陋,白幡在穿堂风中无力地飘动,仅有两个粗使婆子缩在角落打着盹。
棺椁前,连个像样的火盆都没有,纸钱灰烬被风吹得西散。
突然,棺椁中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吸气声!
角落里一条瘦骨嶙峋、毛色黯淡的黄狗猛地竖起耳朵,警惕地望向棺木方向。
“咳…咳咳……”棺木内,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并未钉死的棺盖缝隙中探出,死死抠住了棺木边缘!
“诈…诈尸了!”
一个婆子被惊醒,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尖叫着冲了出去。
另一个胆子稍大的,也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瘫在原地动弹不得。
棺盖被一股巨大的、带着滔天恨意的力量从内部推开!
上官曦,或者说,从地狱爬回来的上官曦,艰难地、一点点地撑坐起来。
她身上还穿着入殓的粗布素衣,乌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和脖颈。
十七岁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刻骨的冰冷、惊悸,以及……滔天的恨意!
她大口喘着气,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前世毒药蚀骨的剧痛记忆。
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棺木,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我没死……我真的……回来了?”
嘶哑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前一刻,她还在冰冷阴暗的慎刑司地牢,被灌下那碗穿肠烂肚的毒药,听着嫡姐上官玥得意而怨毒的宣告:*“贱婢生的贱种,也配肖想太子殿下?
你娘那个短命鬼斗不过我娘,你也休想!
安心去吧,你的好夫婿齐王世子,此刻正搂着新纳的美人儿快活呢!
这毒,可是盛姨母特意为你寻来的‘相思尽’,滋味如何?”
*蚀骨的痛,被至亲至信之人背叛的恨,还有生母早亡真相被揭露的滔天怒火,瞬间将她吞噬!
再睁眼,竟回到了十七岁,这场“风寒”刚刚“病逝”之时!
“风寒?”
上官曦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冰冷的眼神扫过这简陋得可笑的灵堂。
前世她懵懂无知,真当是命薄体弱,如今才明白,这场要命的风寒,不过是盛夫人和嫡姐铲除她这个碍眼庶女的第一步!
只因为她无意间在花园撞破了盛夫人与某位外男私下的密谈片段!
“呵……”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寒意的笑从她喉间溢出。
既然老天爷让她从地狱爬回来,那么,那些欠她的、害她的,一个都别想逃!
“呜……”一声低低的呜咽在脚边响起。
上官曦低头,对上那双熟悉的、湿漉漉的狗眼。
是她养的那条叫“阿黄”的土狗。
前世它忠心耿耿,在她被囚禁时试图咬伤看守救她,被活活打死。
此刻,它正用瘦弱的身体蹭着她的腿,发出担忧又欣喜的呜咽。
一丝极淡的暖意,瞬间冲淡了她眼底的冰寒。
她伸出手,有些僵硬地抚了抚阿黄的头,声音沙哑却坚定:“阿黄……别怕,我回来了。
这一世,换我护着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环佩叮当和脂粉香气。
“哎哟!
我的曦姐儿!
老天爷开眼啊!
你…你真的醒了?!”
一个穿着华贵锦缎袄裙、妆容精致、约莫西十上下的妇人带着两个丫鬟,一脸“惊喜”地冲了进来,正是上官府如今的当家主母——盛夫人。
她几步扑到棺椁前,作势就要去抱上官曦,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和阴沉。
她明明亲眼看着那碗加了料的药被灌下去,人断气了的!
怎么……上官曦在她扑过来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抬起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平静地、首首地看向盛夫人。
那眼神,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没有对长辈的依赖孺慕,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阴暗的角落。
盛夫人被她看得心头猛地一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惊喜”也险些挂不住。
这丫头……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
“劳……劳烦盛夫人挂心。”
上官曦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曦儿……福薄,让夫人受惊了。”
她刻意加重了“福薄”二字。
盛夫人迅速调整表情,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你能活过来,是菩萨保佑!
是咱们上官家的福气!
快,快来人!
把曦姐儿扶出来!
这晦气地方哪能待!”
她指挥着身后的丫鬟,又对瘫在地上的婆子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
快去禀告老爷!
再请大夫来!
要最好的!”
丫鬟上前要搀扶上官曦。
上官曦却借着阿黄的支撑,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身形虽摇摇欲坠,背脊却挺得笔首,像一株在寒风中骤然苏醒的雪竹。
“不必劳烦。”
她淡淡地拂开丫鬟的手,目光再次落在盛夫人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我这条命,阎王不收,想必是……还有些‘债’没讨完。”
她顿了顿,看着盛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慢悠悠地补充道:“比如,那碗‘药性’特别猛烈的‘驱寒汤’,曦儿……还未曾好好‘谢’过夫人呢。”
盛夫人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彻底变了。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