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泥路上颠了两个时辰,云逍的腰被葫芦硌得又酸又疼。
首到听见“哗啦”的水声和船工的号子,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到了港口。
兵卒把他推下车时,他踉跄着扶住旁边的货箱,低头先摸腰间:葫芦绳还结实,酒液没晃出来。
港口里停着艘巨大的船,船身像座移动的山,帆上绣着“明”字,帆布被风鼓得像要裂开。
“这就是宝船?”
有人小声惊叹。
“据说能装上千人,要去万里之外呢!”
云逍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在青城山见过最大的船,是药农运药材的小渔船,可眼前这船……怕是真能开到“天边”去。
“都给我快点!”
兵卒用鞭子抽了抽空气,“登船后到甲字舱***,敢乱逛的,首接扔海里喂鱼!”
登船的跳板又窄又晃。
云逍跟在人群后面,每走一步都攥紧葫芦。
前面的汉子踩空了一下,往后一撞,正撞在他怀里——葫芦“咚”地撞在跳板上,他顿时急了,推开那汉子:“小心点!”
汉子回头瞪他:“一个破葫芦,金贵什么?”
“这是我师傅的……”云逍的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老兵推了一把:“小道士别挡道,再磨蹭把你葫芦扔海里!”
他咬着唇没敢再说话,只把葫芦往怀里又揣了揣。
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他偷偷回头望了一眼——陆地在身后缩成一条线,青城山的方向早就看不见了。
甲字舱在船底,又暗又潮。
云逍被分到角落,旁边堆着些缆绳,散发着海水的腥气。
他刚坐下,就有个满脸胡茬的老兵走过来,用脚踢了踢他的草鞋:“新来的,会干什么?”
“我……我会劈柴、扫地。”
云逍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傀儡初解》,没敢说自己会“摆弄草人”。
“劈柴?
这船上有你劈的柴?”
老兵嗤笑一声,“我看你也就配去洗马桶。”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云逍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抠着葫芦上的纹路——以前在道观,师傅总说“别跟俗人置气,本事才是根本”。
可现在他没本事,连师傅的葫芦都快护不住。
夜里,舱里的人大多睡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混着船板的吱呀声。
云逍睡不着,摸出《傀儡初解》借着从舱缝透进来的月光翻看。
书里画着草人的扎法,旁边写着“傀儡者,意之所至,形之所随”。
“意之所至……”他小声念着,从缆绳堆里抽了几根干草,偷偷在角落里扎。
他想扎个像师傅的草人,可手指笨,扎了半天,草人脑袋歪歪扭扭,胳膊还掉了一根。
“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云逍吓了一跳,草人掉在地上。
他抬头看见个穿兵服的年轻人站在旁边,个子很高,胳膊上有块月牙形的疤,眼神倒不凶。
“没、没干什么。”
他赶紧把草人往身后藏。
年轻人弯腰捡起草人,看了看,又递回来:“扎得还行,就是胳膊松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别在这儿扎,王队长最烦这些‘旁门左道’,看见要罚你。”
云逍接过草人,小声问:“你是谁?”
“赵虎。”
年轻人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疤,“前阵子练刀划的。”
他看了眼云逍怀里的葫芦,“这葫芦对你很重要?”
“是我师傅的。”
云逍没忍住,声音有点抖,“我是被抓来的,我要回青城山。”
赵虎愣了愣,没接话,只说:“夜里凉,你靠里睡点,别冻着。”
说完就转身回了自己的铺位。
云逍抱着草人,看着赵虎的背影,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他把草人放在枕旁,又摸了摸葫芦——酒还在,师傅还在等他,他不能怕。
第二天一早,有人来喊“去甲板操练”。
云逍跟着人群上去,才发现这船大得惊人,甲板上能跑马,还有士兵在练刀、射箭。
一个络腮胡的队长正在训话,他认出那是昨天说要罚他洗马桶的老兵嘴里的“王队长”。
“你们记着!
上了这船,就没回头路了!”
王队长的声音像洪钟,“谁敢想逃,或是拖后腿,休怪我不客气!”
云逍的心猛地一缩。
他偷偷看了眼海面,海水蓝得发黑,根本望不到边。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赵虎。
“别发呆,”赵虎塞给他一块干饼,“队长看见要骂人。”
云逍咬了口饼,没什么味道。
他望着远处的水天相接处,突然很想念青城山的雨,想念师傅的米酒香,想念那句“学不会别回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葫芦,在心里对师傅说:“师傅,我好像真的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但你等着,我肯定能学会书上的本事,肯定能回去。”
风从海面吹过来,带着咸涩的气息。
云逍把干饼塞进嘴里,用力嚼着——不管要去多远的地方,先活着,才能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