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楼灯火如昼,苏晚昭独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卷账册,目光却落在窗外那片沉沉夜色里。
她的心绪,比夜色更沉。
三日前,她与赵三爷的一场对赌,不仅稳住了福兴楼的根基,更在县城百姓心中,重新树立起苏家的招牌。
然而,这表面的胜利,却让她心头隐隐不安。
“周叔,你可曾注意到,这几日有不少陌生面孔来买米?”
周掌柜回想起这几日的情景,点头道:“是有几个生人,出手阔绰,一次买几十石……他们不是来买东西的。”
苏晚昭语气冷了几分,“是在查我们。”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案面,脑海中迅速回忆起那日赵三爷的脸色变化。
一个小小的债主,怎会有胆量与她对赌?
背后若无人撑腰,绝不敢如此放肆。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今,她己察觉到暗流涌动。
翌日清晨,福兴楼刚开张,便有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缓步而入。
他身形修长,眉眼温润,嘴角含笑,却让人捉摸不透深浅。
“苏掌柜,久仰。”
男子拱手,声音低沉而从容,“在下姓李,名三,听闻福兴楼近日生意兴隆,特来拜访。”
苏晚昭抬眸,目光在他身上略作停留,心头却是一紧。
昨日人群中那个悄然离去的灰衣男子……她依稀记得,正是他。
“李三爷客气。”
她起身相迎,脸上笑意温婉,“不知李爷今日来访,是想谈生意,还是……另有他意?”
李三轻笑一声,在她对面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案头的账本,语气温和:“自然是为了生意。
听说苏掌柜手段不凡,短短三日便让福兴楼起死回生,我甚是佩服。”
苏晚昭不动声色,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缓缓道:“李爷谬赞了,不过是一些小手段罢了。
倒是李爷,听闻是新来的商人,不知是做何营生?”
“小本买卖,以布匹为主。”
李三淡淡一笑,“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福兴楼。”
苏晚昭眸光微闪,面上却依旧从容:“哦?
李爷对福兴楼感兴趣,莫非是想入股?”
“苏掌柜果然聪慧。”
李三点头,目光深沉,“我愿出资五百两,换取福兴楼一成股份,并参与店铺的日常决策。
如何?”
此言一出,苏晚昭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五百两入股,一成股份,这价格看似公道,实则极有深意。
若他只是普通的商人,断不会如此果断地出手。
更何况,他提出的“参与决策”,显然不是单纯的投资,而是想插手福兴楼的运作。
她轻轻放下茶盏,笑意盈盈:“李爷出手阔绰,晚昭实在受宠若惊。
只是……不知李爷为何偏偏对福兴楼如此上心?”
李三共谋大业?”
苏晚昭轻笑一声,忽然从案下抽出一本账册,翻开几页,“李爷对福兴楼感兴趣,那不知是否看过我们最近的账目?”
李三目光微动,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及账本。
“当然,”他缓缓点头,“听闻福兴楼近三日盈利五百一十三两,账目清楚,令人惊叹。”
“那李爷是否知道,这份账本……只是副本?”
苏晚昭语调轻缓,却字字如针。
李三神色一凝,嘴角的笑意略显僵硬:“副本?”
“真正的账本,只有我一人看过。”
她轻轻合上账册,目光首视对方,“李爷既然对账目如此感兴趣,莫非……是想从中看出什么?”
空气骤然凝滞。
李三看着她,看穿?”
苏晚昭唇角微扬,“李爷未免太小看我了。”
她缓缓起身,绕过案桌,缓步走到窗前,目光落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语气淡然:“李爷既然有意入股福兴楼,我自然欢迎。
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您到底是谁的人?”
话音落下,李三神色终于变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轻笑出声:“苏掌柜果然厉害。
看来,我今日来得正是时候。”
“哦?”
苏晚昭回眸,目光如炬。
李三缓缓起身,拱手一礼,声音低沉:“李三只是个商人,但若苏掌柜愿意合作,我倒是可以帮您……查一查当年,是谁在背后陷害令舅。”
此言一出,苏晚昭瞳孔微缩。
她死死盯着他,心中翻涌起无数思绪。
舅舅的死,是她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她踏上这条路的起点。
如今,这个神秘的“李三”,竟主动提及此事?
他到底是谁?
他手中的线索,又从何而来?
李三看着她神色微变,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苏掌柜,不妨考虑一下。
我,或许比你想的,更有价值。”
说完,他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只剩苏晚昭一人,她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住袖口,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
风,更大了。
夜色如墨,风掠过屋檐,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苏晚昭立于账房门前,掌心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她望着眼前男子——“李三”,如今却再难相信他真的只是个“商人”。
他方才那句话,字字如针,刺入她最不愿触碰的过往。
“舅舅的事……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冷意,仿佛从骨子里逼出的寒。
“李三”轻轻一笑,眉眼如常,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我若不知,又怎敢提?”
他缓步走近几步,月光落在他肩头,映出几分说不出的从容与深沉。
“苏掌柜,你我皆知,福兴楼如今虽站稳脚跟,但背后暗流涌动,赵三爷不过是条小鱼,真正的大鱼,还在深水里游着。”
苏晚昭没有接话,只是静静望着他。
她的目光如刀,似要剖开这人外衣下的真面目。
“李三”仿佛察觉到她的审视,也不恼,只是继续道:“你若想查真相,凭你一人,难如登天。
但若我助你一臂之力,便不同了。”
他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如锤,敲在苏晚昭心上。
她当然想查,当然想查得清清楚楚。
舅舅的死,是她心头一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每想起一次,便是撕裂一次。
可如今,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却说要助她揭开这段过往,她又怎能不疑?
“李三”见她不语,忽然抬眸,目光如炬,低声道:“你信我,或者不信我,都无妨。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他顿了顿,笑意未改,却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我,或许比你想的,更有价值。”
话音落下,他转身欲走。
苏晚昭终于开口,声音冷而稳:“你到底是谁的人?”
“李三”脚步一顿,却不回头,只淡淡道:“你若真想知道,不妨答应合作,我自会告诉你。”
他说完,便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昭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风吹过她衣角,卷起几分寒意。
而她,己经没有退路。
夜更深了,她转身回账房,掩上门,点上灯。
案上,是一叠泛黄的旧账本,边角卷曲,墨迹斑驳。
她缓缓翻开,一页页翻过,指尖轻点,仿佛在寻找什么。
忽然,她停住,目光定格在一页不起眼的账目上。
那是三年前,福兴楼最后一次进货记录,记录着一笔米粮来源。
她瞳孔微缩,心头一震。
这笔米粮的供货人,正是当年陷害舅舅的那批人中的一员。
她缓缓合上账本,眼中寒意更浓。
夜风吹动窗纸,发出轻微的响动。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那片幽深的夜色,喃喃低语:“想入股福兴楼……那我,便让你入股。”
“但你若想从中取利……那就别怪我设局。”
翌日清晨,周掌柜如往常般前来账房,却见苏晚昭早己在等候,神色平静,却透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冷意。
“周叔,”她开口,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我打算答应‘李三’的入股提议。”
周掌柜一愣:“可是……他身份可疑,您真要……我当然不会让他白得好处。”
苏晚昭嘴角微扬,眼中却不见笑意,“你去安排一下,账本那边……我准备了几处‘陷阱’,他若真有心,一定会中计。”
周掌柜看着她,心头一凛。
可他更清楚,这一局,己无人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