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返城的“野丫头”1978年的秋风卷着落叶,把红旗机械厂的红砖墙吹得更红了。
林晚秋背着打补丁的帆布包站在厂门口,看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巨幅标语,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她刚从陕北插队回来,裤脚还沾着黄土,辫子上缠着根红绳,
跟厂里穿卡其布工装的姑娘们比起来,活脱脱一个“野丫头”。“晚秋!这儿呢!
”母亲赵淑兰从家属院探出头,手里攥着刚从食堂换的粮票,“快进来,
你张阿姨给你在车间找了个临时工的活儿,明天就能上工。”家属院挤在厂房后面,
红砖墙围起一排排平房,家家户户门口堆着煤球和咸菜缸。晚秋家在最里头,
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靠墙摆着张木板床,桌上放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盆。
张阿姨是母亲的老同事,正坐在小马扎上纳鞋底,看见晚秋眼睛一亮:“这丫头,
在乡下晒得黑黢黢的,倒结实!咱们装配车间就缺你这样的利索人。”正说着,
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男人的痛呼。晚秋探头一看,
只见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小伙正趴在地上,旁边倒着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的饭盒滚到脚边,
里面的窝窝头摔成了泥。“顾长风!你又毛手毛脚的!”张阿姨放下鞋底喊,
“刚修好的自行车又给摔了,你师傅知道了非骂你不可!”叫顾长风的小伙爬起来,
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额角磕红了一片,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洞。他看见门口的晚秋,
脸“腾”地红了,慌忙去捡窝窝头,结果自行车没扶稳,又砸在了脚背上,
引得院里的孩子哈哈大笑。“那是机修车间的顾长风,技术好就是手脚笨,
上周修机床把扳手掉进齿轮里,差点让生产线停了半天。”张阿姨捂着嘴笑,“不过人老实,
对谁都热心肠。”晚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晚饭时,她正啃着玉米糊糊就咸菜,
突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顾长风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两个白面馒头,额角贴着块纱布,
声音跟蚊子似的:“张阿姨说你爱吃馒头,我妈蒸的,热乎。”他把馒头往晚秋手里一塞,
转身就跑,结果在煤堆上滑了一跤,馒头滚进煤堆里,黑乎乎的像两块炭。晚秋捡起馒头,
拍掉煤灰,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从胃里淌到心里——这个冒失的小伙,倒比想象中可爱。
第二天去装配车间报到,机器“轰隆隆”的声响震得人耳朵疼。晚秋被分到接线组,
线头细得像发丝,她练了半天还是接不牢,组长王姐叉着腰训话:“手脚这么慢,
是来混工分的?”午休时,晚秋躲在车间后的白杨树下抹眼泪,忽然听见“咚”的一声,
顾长风从墙上跳了下来,手里举着个军用水壶:“我表姐说喝这个解渴,里面放了糖精。
”水壶里的水带着铁锈味,却甜得很。顾长风蹲在她旁边,
手指抠着树皮:“接线头要先捻紧,像这样……”他边说边用草叶演示,结果草叶缠成一团,
引得晚秋“噗嗤”笑出声。“你笑了就好。”顾长风挠挠头,耳根红了,
“以后你要是学不会,我偷偷教你,我表姐是厂里的接线能手。”阳光透过白杨叶洒下来,
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晚秋突然觉得,这满是机油味的工厂大院,好像也没那么难待。
2 笨拙的关心装配车间的日子像台不停运转的机器,单调却充实。晚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踩着露水去厂区,天黑透了才回家,手指被线头勒出一道道红痕,吃饭时连筷子都捏不稳。
顾长风总能变着法子给她送“补给”,只是每次都弄得鸡飞狗跳。
听说晚秋爱吃陕北的糜子糕,顾长风托乡下亲戚捎了两斤糜子面,
结果在食堂蒸糕时忘了放水,蒸出个硬邦邦的“石头饼”,被食堂师傅追着骂了半条街。
他把“石头饼”用布包着塞给晚秋,脸比布还红:“下次……下次我一定蒸软点。
”晚秋咬着硌牙的饼子,心里却甜滋滋的。她知道顾长风的工资大半寄回乡下,
白面馒头都舍不得吃,却总想着给她带好吃的。院里的张阿姨看出了门道,
总在赵淑兰耳边念叨:“长风这小子是实心眼,对晚秋上心着呢,就是嘴笨,不会说好听的。
”赵淑兰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了盘算。那年冬天发了布票,她特意扯了块军绿色的卡其布,
让晚秋给顾长风做件工装外套。晚秋熬夜缝衣服,袖口缝成了喇叭状,
扣子歪歪扭扭钉了七个,急得差点哭出来。顾长风收到外套时,却宝贝得不行,
第二天就穿在身上,见人就拉袖子:“这是晚秋给我做的!
”厂里的师傅们都笑他外套像“唱戏的戏服”,顾长风却梗着脖子说:“这叫创新!
你们不懂!”元旦厂里办联欢会,要求每个车间出节目。装配车间让晚秋表演陕北民歌,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上台时差点踩空。顾长风不知从哪儿搬来个木箱当舞台,
结果木箱没放稳,晚秋一站上去就“哐当”摔了个***墩,引得全场大笑。
顾长风慌忙跳上台扶她,结果自己也踩空摔了,两人在台上滚作一团,
晚秋的红头绳缠在了顾长风的扣子上。混乱中,晚秋反而不紧张了,
清了清嗓子唱起《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歌声清亮,顾长风坐在地上给她打拍子,
嘴角咧到了耳根。联欢会结束后,顾长风送晚秋回家,月光洒在红墙上,
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布包,
里面是支钢笔:“我攒了两个月工资买的,你爱读书,以后写信能用。
”钢笔是“英雄”牌的,笔尖闪着光。晚秋握着钢笔,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3 风波里的暖意开春后,厂里要选送青年去技术学校进修,名额只有一个。
晚秋和顾长风都报了名,两人成绩不相上下,成了最有力的竞争者。
负责这事的李主任是顾长风父亲的老战友,明里暗里都想把名额给顾长风。
“长风是厂里的技术苗子,他去进修最合适。”李主任在车间大会上说,
话里话外都暗示晚秋“女孩子家不用学那么多技术”。晚秋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却没说什么,
只是训练更刻苦了。顾长风看出她的委屈,找到李主任据理力争:“晚秋比我学得快,
她更该去进修!”李主任骂他傻,他却梗着脖子说:“公平竞争才对。”考核那天,
晚秋接线又快又好,顾长风却故意放慢了速度,还“不小心”接错了一根线。
结果晚秋得了第一,拿到了进修名额。她知道顾长风是故意让着她,
红着眼眶找到他:“你为啥要这样?”“我在厂里能学技术,你去进修才能有更好的前途。
”顾长风蹲在白杨树下,手指抠着树皮,“我等着你回来当技术员,到时候我给你当助手。
”晚秋去技术学校那天,顾长风骑着自行车送她,车后座绑着个红布包,
里面是赵淑兰煮的茶叶蛋。他一路叮嘱:“要按时吃饭,别熬夜,有事就写信,
我一周去邮局看三次。”进修的日子忙碌又充实。晚秋每天啃着馒头学理论,
周末就去图书馆查资料,笔记记了厚厚的三大本。顾长风的信准时寄来,字歪歪扭扭的,
却写得认真,说厂里的事,说院里的白杨又发了新芽,说他修好了那台总出故障的机床。
秋天的时候,厂里突然传来消息:顾长风在检修机床时为了救学徒,被齿轮砸伤了腿,
正在医院住着。晚秋请假连夜赶回厂里,冲进病房时,顾长风正趴在床上啃苹果,
看见她进来,苹果“啪嗒”掉在地上。“你咋回来了?”他慌忙把腿往被子里缩,额角冒汗,
“我没事,就是小伤。”医生说他腿骨裂了,得躺三个月。晚秋没说话,默默捡起苹果,
削了皮喂他吃。顾长风的脸比苹果还红,嘴里嘟囔:“其实是机床太旧了,我早说要换零件,
领导不听……”晚秋在医院陪了他三天,给他读笔记,给他削苹果,给他讲学校的趣事。
临走时,她把自己攒的粮票塞给他:“多吃点好的,早点好起来。”顾长风拉着她的手,
眼睛亮晶晶的:“晚秋,等我好了,就去跟你妈提亲。”晚秋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点点头,
蚊子似的“嗯”了一声。4 红墙下的约定1980年的春天,白杨树叶绿得发亮。
晚秋从技术学校毕业,回厂里当了技术员,负责改进生产线。顾长风的腿早好了,
只是走路还有点跛,却成了厂里的“英雄”,胸前别着朵大红花,见人就咧嘴笑。
两人的婚事提上了日程。顾长风的母亲从乡下赶来,提着一篮子鸡蛋,
拉着赵淑兰的手说:“孩子们愿意,咱就选个好日子,彩礼我都备好了,二十尺布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