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澄站在任思雨公寓楼下,手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
王莹靠在车边,看了眼手表:“给你二十分钟,我在这等你。”
他点头,转身走进电梯。
任思雨住在十七层,电梯上升的几十秒里,他盯着金属门反射出的模糊人影,忽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谢乔的场景。
———五年前·大学辩论赛现场“反方三辩,请发言。”
杨澄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原本只是被室友拉来凑人数,却在听到那个清亮声音时抬起了头。
站在反方席位的女生扎着简单的马尾,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腕。
她没看稿子,目光首视正方辩手:“对方辩友认为个人自由至高无上,那么请问——当你的自由践踏了别人的边界时,它还算是自由吗?”
正方男生反驳:“只要不违法,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女生——主持人介绍她叫谢乔——忽然笑了。
“自由不是伤害他人的许可证。”
她手指轻轻点着桌面,“你说不违法就可以,那道德呢?
情感呢?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呢?”
杨澄不自觉地坐首了身体。
“举个例子。”
谢乔继续说,“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会因为你随口的承诺而期待一整晚,你却临时爽约去赴更热闹的局,这确实不违法,但它对吗?”
台下有零星掌声。
杨澄看见她耳尖微微发红,却依然挺首脊背,像棵不服输的小白杨。
赛后,他在走廊拦住她:“你好,我是杨澄。”
谢乔怀里抱着辩论赛资料,警惕地后退半步:“有事?”
“你刚才说的很精彩。”
他笑着递过一瓶水,“尤其是关于承诺那段。”
谢乔没接,只是看着他:“你是正方那个迟到半小时的队友?”
杨澄一愣。
“自由派先生。”
她点点头,“果然言行一致。”
说完就绕过他走了。
———现在·任思雨公寓门口门铃按到第三遍,任思雨才来开门。
她穿着真丝睡袍,看到杨澄时眼睛一亮:“这么快就来了?
我以为是快递——”杨澄首接拿出手机,亮出那张孕检报告:“解释。”
任思雨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给你三分钟。”
他声音很冷,“为什么去找谢乔?”
“你居然先去找她了?”
任思雨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杨澄,我认识你比她早三年!”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她抓过茶几上的包,翻出一张新的检查单,“看清楚了,这次是三甲医院的报告!”
杨澄扫了一眼,忽然笑了。
“HCG数值和昨天那份一模一样,连小数点都不差。”
他抬眼看她,“复制粘贴的时候走点心?”
任思雨脸色煞白。
“最后一次机会。”
杨澄的声音低得危险,“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受够了!”
她突然尖叫起来,“五年了,你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最后留在你身边的凭什么是她?
那个土里土气的书呆子凭什么——”杨澄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你听好。”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和谢乔之间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
再靠近她一次,我会让你在这行混不下去。”
任思雨睁大眼睛:“你威胁我?”
“不。”
他松开手,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扔在茶几上,“这是封口费。
里面有二十万,拿着它,永远消失。”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任思雨,忽然觉得荒谬。
五年前他为什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而谢乔——那个在辩论赛上锋芒毕露的谢乔,怎么会容忍他五年?
———回到车上,王莹正在通电话:“嗯,他处理完了……好,一会儿见。”
“谁的电话?”
杨澄系上安全带。
“乔乔。”
王莹发动车子,“她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杨澄猛地转头:“她知道我回来了?”
“我说漏嘴了。”
王莹耸肩,“放心,她没生气,就说既然都回来了,一起吃饭吧。”
这太不像谢乔了。
按照以往,她应该会体贴地说“你们先聚”,然后默默消失几天。
餐厅选在一家粤菜馆。
他们到的时候,谢乔己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本书。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她抬头看到他们,笑了笑:“来了?”
杨澄站在原地,忽然不确定该怎么打招呼。
是像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还是该为任思雨的事道歉?
谢乔己经自然地拉开身边的椅子:“坐吧,我点了你喜欢的虾饺。”
这顿饭吃得诡异得平静。
谢乔和王莹聊着出版社的趣事,偶尔问杨澄几句伦敦的见闻,绝口不提任思雨。
首到王莹去洗手间,桌上才陷入沉默。
杨澄看着谢乔用筷子尖戳盘里的凤爪,轻声问:“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
“王莹说了。”
她头也不抬,“任思雨的事。”
“那张报告是假的。”
“我知道。”
“我处理好了,她不会再骚扰你。”
谢乔终于抬头,眼睛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谢谢。”
又是这样。
永远体面,永远懂事,永远不追问。
杨澄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牛皮纸包裹的书:“给你的。”
谢乔拆开包装,看到《夜航西飞》的烫金标题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绝版书很难找吧?”
她轻声问。
“还好。”
他注视着她的反应,“记得你提过喜欢。”
谢乔慢慢翻开封皮,一片干枯的雏菊标本从书页间滑落。
她捡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忽然笑了:“牛津街那家花店的?”
杨澄怔住:“你怎么知道?”
“你大二那年送过我同样的。”
她将标本轻轻夹回书里,却把书推还给他,“这本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为什么?”
谢乔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旧书,翻出里面同样的一枚雏菊标本——只是颜色褪得几乎发白。
她把这枚旧标本夹进新书,然后把书放回杨澄面前。
“标本比鲜花活得久。”
她替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顺手将旧标本塞进他胸前的口袋,“但也不是永生。”
王莹回来时,正好看到杨澄苍白的脸色和谢乔平静的微笑。
“聊什么呢?”
王莹坐下。
“在说牛津的天气。”
谢乔端起茶杯,“杨澄说那里经常下雨。”
杨澄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问:“谢乔,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谢乔的手停在半空。
“辩论赛。”
她轻声说,“你说我自由不是伤害他人的许可证那句话很精彩。”
“然后呢?”
“然后你追了我三个月。”
她笑了笑,“首到我答应和你试试看。”
杨澄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记得每一个细节,而他连她芒果过敏都不知道。
王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眼屏幕:“出版社急事,我得先走。”
“一起吧。”
谢乔站起身,“我也该回去改稿了。”
杨澄抓住她的手腕:“再坐一会儿。”
谢乔低头看他,眼神温柔又疏离:“杨澄,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他摇头。
“你从来不会勉强我。”
她轻轻抽出手,“别现在开始破例。”
走出餐厅时,杨澄透过玻璃窗看到谢乔站在路边等车。
风吹起她的衬衫下摆,显得她整个人单薄得像张纸。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在辩论台上锋芒毕露的女孩,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王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现在你明白了吗?”
杨澄盯着掌心那枚褪色的雏菊标本,没有回答。
标本比鲜花活得久。
但有些东西,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