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谢无烬就站在山谷入口。
他抬头看被雾弄碎的天光，右肩伤口处淡青金纹随着呼吸动，像有东西在皮下游走。
血玉贴在胸口，热透过里衣传到身上。
从昨晚和云澈分开，这玉坠就没凉过，现在烫得他指尖首颤，好像催他往雾里走。
“来了。”
身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谢无烬转身，正撞上月白色广袖。
云澈站在五步外，“溯光”和“斩玉”挂在腰间，剑穗上星砂在雾里发着光。
他腕上银丝缠着新换的素帛，边缘有点淡血渍。
谢无烬想起昨晚破庙那道深的勒痕，嗓子一下紧了。
“你还挺准时。”
谢无烬故意笑笑，手指却悄悄攥紧腰间断剑。
那是父亲睡前塞他手里的，剑鞘还有体温。
云澈没说话，抬手敲镇命盘，青铜上刻痕发幽蓝，指针在“北”字转三圈，最后定在雾里一个方向。
“入口在雾里。”
他说，声音冷冷的，“但这雾不太对劲。”
谢无烬这才发现，谷里雾气比平时晨雾重，沾衣服上黏糊糊的，像混了血的水。
他抽出点断剑，金纹顺着剑锋出来，在雾里划道亮痕，雾气碰到金纹就翻涌，露出下面黑石头，马上又合上。
“是血煞雾。”
一个女声从雾里传来。
谢无烬和云澈转身，就见雾里走出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
她头发插着青玉簪，手腕系着珊瑚珠，眉尾有颗朱砂痣，在雾里红得像血。
“血煞雾会吃人气息。”
女子站在两人三步外，袖子飘出梅香和苦杏仁味药气，就是谢无烬昨晚闻到的返魂香。
她看了眼谢无烬腰间断剑，又看看云澈镇命盘，“你们要进血月秘境？
我能带路。”
谢无烬又抽出点断剑，感觉金纹在皮肤下动，这是烛阴示警。
“你是谁？”
他声音沉沉的。
“我叫林若兮。”
女子摸摸腕上珊瑚珠，珠子上刻着小符文，“半年前我在西溟药宗吃了‘问心丹’，三个月前在南疆看了巫族血祭，七天前在苍梧城废墟捡到块带谢氏家纹的碎玉。”
她笑了，“这样能带路了吧？”
谢无烬眼睛瞪大。
苍梧城废墟是他的痛，那晚大火烧三天三夜，他躲祠堂暗格，听族人惨叫，最后父亲浑身是血塞给他断剑，让他“往北走”。
除了他，没人知道废墟埋着半块家纹玉。
“你怎么知道？”
他声音都颤了，断剑差点***。
“我也在找能改因果的东西。”
林若兮没躲，还往前走一步。
她影子和谢无烬被金纹烧焦的鞋尖重叠，“血月秘境有个冰棱阵，阵心有块血晶壁，壁上刻的是被因果抹去的真相。”
她转头问云澈，“你镇命盘上的裂痕，是不是靠近秘境就多一道？”
云澈手指一下扣住镇命盘。
谢无烬才发现，青铜盘边缘多了道细缝。
“你到底要什么？”
云澈声音冷得很。
他的“斩玉”响起来，剑穗银铃也响，是在警告有危险。
林若兮笑了，从袖子拿出半透明冰晶，举在雾里。
冰晶里有团暗红的光，和谢无烬怀里血玉热呼应。
“我要的和你们一样。”
她把冰晶收起来，转身往雾里走，“跟我来，血煞雾辰时三刻最浓，那时冰棱阵缺口才会出现。”
谢无烬看着她背影，梅香、返魂香和血玉的热混一起，在他鼻子里乱搅。
他摸摸右肩金纹，这是昨晚云澈替他挡刀，被烛阴力量弄的。
现在金纹不闹了，轻轻动着，指着林若兮走的方向。
“她知道苍梧城的事。”
他小声说，转头看云澈。
云澈盯着林若兮腕上珊瑚珠，镇命盘在手里发烫。
“返魂香比昨晚味更重。”
云澈说，慢慢松开“斩玉”剑柄，“但她没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他跟上林若兮，袖子扫过谢无烬肩膀。
谢无烬深吸一口气，把断剑插回腰间。
血玉在胸口烫得厉害，他看着前面两个模糊背影，突然觉得这迷雾里有了能抓住的东西。
雾越来越浓，林若兮白衣成了白影，谢无烬只能闻着梅香走。
他听见脚下碎石响，云澈剑穗响，还有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血玉、断剑和被埋的真相。
不知走多久，林若兮停下。
谢无烬差点撞上去，抬头看见雾里有个黑岩缝，像野兽张嘴。
岩缝两边石壁刻满暗红符文，在雾里发光。
“到了。”
林若兮转身，眉尾朱砂痣红得刺眼，“穿过这岩缝，就是冰棱阵入口。”
她摸摸石壁符文，指尖沾了点红粉，“进去前，你们最好准备好。”
谢无烬看着岩缝里的雾气，里面有什么等着他们？
是族老梦里说的“寒渊有光”，是父亲断剑的秘密，还是能改他命运的因果？
他摸摸怀里血玉，又碰碰腰间断剑。
身后传来云澈拔剑声，“溯光”寒光划破雾气，在岩缝口划道亮痕。
“走。”
谢无烬声音坚定。
他抬脚进岩缝，血玉热度传遍全身，金纹在皮肤下翻，像在高兴——终于要知道真相了。
岩缝越往里越窄，谢无烬肩膀擦过石壁，听见碎石滚落声。
转过弯，雾气散开，露出个被藤蔓缠着的洞穴，洞口垂着冰棱，在晨光里发光，可石壁上暗红符文让这地方怪怪的。
“到了。”
林若兮声音很轻。
谢无烬回头，看见她摸冰棱，冰棱上凝出白雾，“这是血月秘境真正入口。”
她裙子沾了青苔绿，珊瑚珠响着，眉尾朱砂痣更红，像要出血。
谢无烬发现她袖角有个焦痕，和自己右肩金纹有点像，这是烛阴力量暴走留下的。
“这趟很危险，你们小心。”
林若兮看看谢无烬胸口血玉和云澈腰间剑，“有些因果碰了就回不去。”
话刚说完，她身影模糊了。
谢无烬伸手去抓，只碰到梅香和苦杏仁味，等他再睁眼，洞口只剩他和云澈影子。
“她走了。”
云澈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看着洞壁符文，镇命盘发蓝光，“珊瑚珠上符文还在。”
他敲敲石壁，符文动起来，“这些是巫族锁魂咒，能镇压活物生机。”
谢无烬摸摸腰间断剑，剑鞘还有父亲体温，血玉烫得要把衣服烧穿。
“她知道苍梧城秘密、烛阴痕迹和你镇命盘裂痕，为啥突然走？”
“她要的东西，得我们先拿到。”
云澈抽出点“溯光”，剑映出谢无烬紧绷的脸，“她碰冰棱时，我闻到腐木味，是南疆巫蛊‘引魂木’的气，她给秘境下饵了。”
谢无烬右肩刺痛，金纹爬到脖子，在皮肤下动，这是烛阴感觉危险了。
他看着手背，金纹往指尖爬。
“那我们还进去？”
“不进去，怎么知道父亲断剑秘密？”
谢无烬声音哑了。
他想起昨晚破庙，看见断剑剑柄内侧刻着“北境雪宫，寒渊有光”。
林若兮说的冰棱阵血晶壁，可能藏着答案。
云澈的“斩玉”响起来，剑穗星砂落在谢无烬脚边，堆成小北斗。
他抬头，看见谢无烬发红的眼睛，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在谢无烬眼里看到渴望。
“走。”
云澈把“溯光”收起来，袖子扫过谢无烬手背金纹。
镇命盘震得他手麻，裂痕又长了，他握紧谢无烬手腕，“我在呢。”
谢无烬指尖抖了下。
这个平时冷冷的人，现在手心有温度。
他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想起昨晚云澈替他挡刀，血滴在断剑上的声音，像父亲塞剑时祠堂外的雨声。
洞穴里比外面冷很多。
谢无烬一进洞口，冰棱上光灭了，石壁符文亮得刺眼，照得他们衣服像染了血。
他闻到铁锈味和冰雪味，脖子后面汗毛都立起来。
“小心脚下。”
云澈声音很低。
谢无烬低头，看见石板缝里有骨头片，有人的指骨、野兽的犬齿，还有染血的鳞片，在符文光里发蓝光。
血玉在胸口烫得他喘不上气。
谢无烬去摸断剑，碰到云澈的手。
不知啥时候，云澈把“斩玉”横在他们中间，剑上银光和符文红光对着。
“这是因果锁。”
云澈喉咙动了动，“血月秘境在吞人的因果。”
他镇命盘响起来，裂痕像网一样爬满青铜，“我的命数在被抽走。”
谢无烬金纹变大，顺着手臂到脸颊，在左眼尾成了个怪兽纹。
他听见烛阴在脑袋里叫，这是凶兽警告前面有更可怕的东西。
但他还是往前走一步。
洞穴深处传来冰层裂开的声音。
谢无烬的血玉裂了条缝，更烫了，要把他胸骨烧穿。
他看着前面的黑，心跳声盖住其他声音，像要敲开被封的真相。
云澈的“溯光”自己出鞘，剑光划破黑暗，照见洞壁更多骨头片，还有一道和血玉裂痕一样的暗红。
两人停下。
谢无烬感觉有冷东西从脖子进衣服，像无形的手在量他们的魂魄。
洞穴最深处，传来古老东西苏醒的震动，还有婴儿哭声。
“进去。”
谢无烬勉强笑笑，抽出断剑，金纹顺着剑锋往黑暗里去，“就算是危险地方，也得去看看。”
云澈没说话，看着谢无烬眼尾兽纹和握剑暴起的青筋，把“溯光”递过去。
“拿着。”
他声音很轻，“要是我撑不住，你用这剑砍碎我的璇玑玉。”
谢无烬眼睛瞪大，他知道“璇玑玉”是云澈的命灯，碎了就死了。
但云澈眼里没害怕，只有平静，像找到能托付后背的人。
“好。”
谢无烬接过剑，手指碰到剑格云纹，和自己断剑刻痕对上。
他明白，昨晚破庙两人的血玉和璇玑玉共鸣，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命运绑在一起。
洞穴深处震动更厉害，石壁符文像血河流动，在他们脚边成了漩涡。
谢无烬感觉有东西从脚底进身体，往心脏爬，这是比烛阴更厉害的东西，在看他们来干啥。
“走。”
云澈抓住谢无烬手腕，往黑暗里走。
镇命盘裂痕到中心，青铜渗出红血，“再晚，入口就关了。”
谢无烬没挣扎，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和前面的黑，想起父亲最后说的“往北走，找能改因果的光”。
现在，他怀里血玉、断剑和云澈手心都热，也许“光”就在他们眼里。
洞穴像张大嘴，把他们吞进去。
几乎同时，洞外冰棱全碎了，碎冰溅起水花，隐约映出林若兮的身影。
她站在雾里，眉尾朱砂痣出血，滴在冰晶上，冰晶里的光和谢无烬碎了的血玉共鸣。
洞穴里，谢无烬走了十步，感觉有座山压在肩上。
他金纹开始折腾，皮肤下血管鼓起来；云澈的璇玑玉在胸口烫，镇命盘裂痕渗黑血。
他们不知道，血月秘境最深处，血晶壁上慢慢出现一行字——“因果既至，劫数必生。”
更深处冰渊里，一双蓝眼睛慢慢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