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混合着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痛苦的闷哼。
陆寒下意识地抬头。
不远处,一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慌乱地扶起车子,嘴里骂骂咧咧:“老不死的,不看路啊!”
说完,竟一拧电门,头也不回地窜入了车流,消失不见。
街心,一位穿着朴素灰夹克、头发花白的老人倒在地上,雨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裤腿。
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因腿上传来的剧痛而无力地瘫坐回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人行道上的人群,像潮水般自然地分流,绕开老人,继续前行。
偶尔有人投去一瞥,也迅速移开目光,生怕惹上麻烦。
冷漠,在这里是常态。
陆寒的心猛地一揪。
他捏紧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松软的馒头里。
扶?
他想起那些被讹诈、倾家荡产的新闻。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再惹上麻烦,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不扶?
那老人脸上痛苦而茫然的表情,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底某个尚未完全冷硬的地方。
他想起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
“妈的!”
低骂一声,陆寒猛地站起身,将剩下的馒头胡乱塞进口袋,几步冲了过去。
他蹲下身,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后背。
“老爷子,您怎么样?
伤到哪儿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冷。
老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依稀可见刚毅线条的脸。
他额角有擦伤,渗着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带着审视的意味快速扫了陆寒一眼。
看到陆寒浑身湿透、衣着寒酸的模样,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腿……好像动不了了,小伙子。”
老人声音沉稳,并没有寻常老人遭遇变故后的惊慌失措。
“我送您去医院!”
陆寒没有犹豫,咬咬牙,弯下腰,“来,您搭着我肩膀,我背您!”
老人看着陆寒瘦削却努力挺首的脊背,眼神复杂,最终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小伙子。”
陆寒深吸一口气,将老人小心地背到背上。
老人的体重比他想象的要沉,加上腿脚不便,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泥水溅在他本就肮脏的裤腿上。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最近社区医院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感觉肺部***辣的,腿像灌了铅。
路人的目光依旧各异,但他此刻无暇他顾。
好不容易将老人送进急诊室,陆寒几乎虚脱地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身上的水渍在干净的地板上洇开一圈,显得格格不入。
护士投来嫌弃的目光,他只能窘迫地挪开一点。
医生初步检查后,出来说道:“左小腿轻微骨裂,需要打石膏固定。
你是家属?
去办一下手续,交一下费。”
陆寒心里“咯噔”一下。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湿漉漉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五十块。
连挂号费都不够。
他脸上瞬间烧了起来,窘迫得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老人却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医生,费用我自己来。
小伙子,麻烦你,从我内侧口袋里拿一下钱包。”
陆寒愣了一下,依言小心地从老人湿透的夹克内袋里,取出一个同样被雨水浸湿的旧皮夹。
皮夹很普通,甚至边缘有些磨损。
老人接过,熟练地打开,从里面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和身份证,递给医生:“先交这些,不够我再补。”
医生点点头,接过钱和证件离开了。
老人这才重新看向陆寒,目光温和了许多:“小伙子,谢谢你。
今天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在雨里泡半天了。”
他顿了顿,看着陆寒还在滴水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看你这样子……还没找到工作?”
陆寒苦涩地低下头,攥紧了湿透的衣角,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嗯。
刚……刚面试失败。”
“什么学历?”
“……高中。”
这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老人沉默了片刻,没有流露出任何鄙视或同情,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这时,他看到了陆寒因为背他而被磨破、渗出隐隐血丝的掌心。
“手怎么了?”
老人问。
陆寒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没……没事。”
老人却叹了口气,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是个实诚孩子。
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他仔细看了看陆寒,虽然狼狈,但眉宇间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眼神清亮,没有市侩狡黠之气。
“这样吧,”老人沉吟了一下,仿佛做了一个决定,“我叫周正明,在城西工业区开了个小五金厂。
厂里正好缺个仓库杂工,活不轻松,要搬货、整理、清点,月薪三千五,包一顿午饭,厂里有旧宿舍可以住。
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可以来试试。”
陆寒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千五!
包吃住!
这对于此刻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他来说,简首是天文数字,是救命稻草!
他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眼眶瞬间就热了,雨水和差点涌出的泪水混杂在一起:“我……我愿意!
周老板,谢谢您!
谢谢您!
我一定好好干!”
他忙不迭地鞠躬,语无伦次。
周正明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别谢太早,厂里的老师傅要求严,活也累,到时候别叫苦就行。
喏,这是地址。”
他从旁边护士站借了纸笔,写下一个地址,递给陆寒。
陆寒双手接过那张纸条,仿佛接过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纸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一股金属般的硬朗感。
看着陆寒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收好,周正明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眼神却略带深意:“我们厂子小,规矩不多,但有一条,手脚要干净,人要踏实。
仓库里东西杂,数量多,眼明心细比什么都强。”
陆寒重重点头:“周老板,您放心!
我陆寒别的不敢说,力气有,也绝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周正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靠在病床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养神。
陆寒站在原地,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窗外,雨不知何时己经变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丝。
天边,甚至透出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又感受了一下掌心摩擦带来的轻微刺痛。
这份工作,不仅仅是3500块钱和安身之所。
它更像是在他溺亡前,奋力抓住的一块浮木。
是他在经历了无数冷眼、嘲讽和践踏后,感受到的第一丝,来自陌生人的、不带偏见的温暖和信任。
他不知道五金厂的仓库杂工具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周老板口中“要求严”的老师傅会是怎样的人。
但他知道,这是他必须抓住的机会!
他走出社区医院,深吸了一口雨后带着泥土清香的空气。
虽然身体依旧疲惫寒冷,但心里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周正明……五金厂……”他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这条路,他会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坎坷,他都要踏过去!
而在他看不到的身后,医院病房里,闭目养神的周正明,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低声自语:“……眼神清亮,筋骨也不错,是个能吃苦的苗子。
老张那边,正好缺个帮手……或许,能有点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