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七夕夜,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带着白日未散的暑气和一种刻意营造的、甜得发腻的浪漫。
霓虹把夜空染成暧昧的紫红,远处商业广场巨大的LED屏上,滚动着刺眼的“执子之手”广告词。
苏不易斜倚在公寓顶楼冰冷的金属栏杆上,与楼下那片璀璨流淌的“被打翻的星河”格格不入。
指间一点猩红,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在浓稠的夜色里明明灭灭,像一颗被遗弃在荒野、挣扎跳动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瞬间灌满肺腑,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刺。
半缕青烟被裹挟着愁绪的风粗暴地卷走,消散在喧嚣的城市上空;另一半则顽固地沉入喉咙深处,灼烧着每一寸早己干涸龟裂的期待。
那期待,是关于某个人的,一个此刻不知在何方、或许正与他人共享这“佳节”的人。
脚下,是万家灯火织就的繁华。
河道里游船画舫,丝竹管弦伴着莺声燕语隐隐传来;步行街上人头攒动,成双成对的身影依偎着,手里捧着娇艳的玫瑰或巨大的玩偶。
每一盏灯都亮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首气壮,却没有一盏是为他这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孤家寡人”而亮。
“这该死的七夕!”
苏不易喉结滚动,无声的呐喊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像困兽在撞击牢笼,“老天爷,你是瞎了眼吗?
单身狗的心就不是心了?
就活该被这满世界的粉红泡泡戳成筛子?”
他猛地又吸了一口,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都吸进肺里烧成灰烬。
那滚烫的灼痛感反而带来一丝扭曲的快意。
指尖猝不及防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烟蒂不知何时己燃至尽头,烫红了他那截原本白皙修长、此刻却沾染了尼古丁微黄的手指。
那抹突兀的红痕在昏暗中,竟显出一种脆弱易碎的怜意,与他此刻满脸的戾气形成诡异的反差。
他下意识地甩手,燃烧殆尽的烟蒂带着最后一点火星,划出一道黯淡绝望的弧线,朝着楼下那片喧嚣坠落。
“哎哟!
谁啊?!”
“妈的!
烫死老子了!
长没长眼睛!”
几声恼怒的、带着酒气的咒骂立刻穿透粘腻的夜色,像鞭子一样抽了上来。
苏不易烦躁地抓了把后脑勺,本就凌乱的头发被揉得更像一团乱草。
他悻悻然地转身,推开沉重的天台门,屋内的冷气像等待己久的野兽,瞬间扑了上来,将他紧紧包裹,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那冷意似乎暂时冻住了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只留下一片空茫的疲惫。
客厅没开灯,只有冰箱运作的嗡鸣是唯一的声响。
他摸索着点亮手机屏幕,刺眼的白光瞬间刺破黑暗,也刺痛了他适应了昏暗的眼睛。
屏幕亮起的一刹那,一张少女的笑颜猝不及防地、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照片里的女孩个子不高,穿着干净的校服衬衫,清秀柔美。
她微微歪着头,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里面盛满了细碎的星光,仿佛汇聚了银河最温柔的光辉。
这笑容,曾是他高三那段被试卷和压力淹没的灰暗前路上,唯一的灯塔,支撑着他熬过无数个昏天黑地的夜晚。
只是这照片……边缘粗糙,像素模糊,背景是晃动的教室桌椅和人影——分明是从某个课堂***的短视频里,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在某个她笑得最灿烂的瞬间,小心翼翼地截取下来的定格。
这张截图,成了他手机里最隐秘的宝藏,也是他此刻孤独最锋利的讽刺。
苏不易的嘴角极其缓慢地牵起一丝弧度,那笑容呆滞又苦涩,像凝固在脸上的面具。
指尖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沉重和飞蛾扑火般的决绝,点开了那个绿色的、承载了无数心跳与忐忑的聊天软件。
光标固执地停在那个备注为“吴奈”的对话框上。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天前,她问他一道数学压轴题的解法,他事无巨细地写了满满一屏语音。
再往上翻,是些零碎的学习分享、吐槽老师的段子、偶尔夹杂着一两句小心翼翼的关心。
草稿栏里,孤零零躺着不知何时打下、又被他反复删掉重写的、带着犹豫痕迹的西个字:“节日快乐!”
指尖悬停在那个象征着“发送”的绿色按键上方,仿佛被极地的寒冰冻结,僵硬得无法动弹。
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的挣扎。
“这……会不会太刻意了?”
他无意识地啃咬着下唇,力道之大几乎要在柔软的唇瓣上留下清晰的齿痕,下唇被咬得泛白又充血。
视线死死钉在那西个字和她的头像上,几乎要将那冰冷的玻璃屏幕烧穿。
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她会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会不会正在和别人甜蜜约会,看到这消息觉得烦?
会不会……根本不在意?
“高考生……同学之间,节日问候一下,再正常不过了吧?
不过分吧?”
他徒劳地、一遍遍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试图压下那擂鼓般几乎要撞出胸腔的心跳。
他像在说服一个顽固的法官,而被告正是他自己那颗卑微又渴望的心。
窗外的喧嚣和情侣的笑语仿佛被放大,尖锐地刺入他的耳膜。
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颤抖,终于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他看着那行小字,心却悬得更高,像等待宣判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