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簌簌落下,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
霍不吝浑身一僵,凤眸猛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环在颈间的手臂纤细,带着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烫得他几乎要屏住呼吸。
谢行深的脸色瞬间沉如寒冰,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指节泛白。
他盯着林玉婵,眼神锐利,像是要将她看穿:“玉婵,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在他眼里,林玉婵向来是温顺怯懦的,满心满眼都是他,怎么可能突然对霍不吝说这种话?
定是霍不吝胁迫她的!
“我自然知道。”
林玉婵没回头,指尖微微收紧,感受着怀中人温热的体温,心头那点因谢行深而泛起的不适,竟奇异地消散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霍不吝胸腔里骤然加快的心跳。
“谢公子还是顾好自己吧。”
林玉婵语气平淡,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疏离,“毕竟,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干系。”
谢行深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从未被林玉婵这样对待过。
以往她见了他,眼神总是怯怯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如今却像变了个人,眼神清亮,语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冷漠。
“林玉婵!”
谢行深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可知霍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他顽劣不堪,声名狼藉,你跟着他,只会自毁前程!”
“我的前程,我自己做主。”
林玉婵抬眼,首视着谢行深,“总好过依附他人,最后落得个无枝可依的下场。”
这话像根针,狠狠刺在谢行深心上。
他莫名地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林玉婵从他身边走过时,那毫不留恋的眼神,和此刻她维护霍不吝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涌上心头。
霍不吝回过神,低头看着怀里仰头倔强的少女,眼底的错愕渐渐变成了玩味。
他抬手,轻轻捏住林玉婵的下巴,转向自己,凤眸里笑意加深:“小娘子这话,我可当真了。”
他转头看向谢行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听见了?
玉婵心悦我,谢公子还是早些死心,别在这儿碍眼了。”
谢行深气得指尖发抖,却碍于身份,不能与霍不吝当众争执。
他死死瞪了林玉婵一眼,那眼神里的失望和谴责,像极了前世他得知她“善妒”时的模样。
林玉婵心中冷笑。
还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她的心意,就该围着他转。
谢行深拂袖而去,背影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首到那道素白身影消失在拐角,林玉婵才松开手,后退一步,脸颊微微发烫。
刚才那一下,实在是冲动了。
霍不吝却不放过她,上前一步,逼近她,语气带着探究:“说真的,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前几日还见了我就躲,今日倒敢当众抱我了?”
他凑得极近,呼吸喷洒在她耳畔,带着些微的痒意。
“莫不是……真被谢行深那木头伤了心,想找个人气他?”
林玉婵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凤眸里。
那双眼睛看似玩世不恭,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她想起前世江水中那决绝的一跃,想起他留在水面的那枚青玉发带,心头一软。
“不是气他。”
她轻声道,“是我想清楚了,有些人,不值得。”
而有些人,值得她去珍惜。
霍不吝挑眉:“哦?
那我就值得了?”
林玉婵看着他,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俊朗的轮廓。
她忽然笑了,眉眼弯弯,像含着星光:“霍世子难道不值得吗?”
少年愣在原地,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笑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亮。
他忽然觉得,这书院的红枫,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
林玉婵回到甲字斋,学堂里堆满竹简书卷。
甲字斋向来如此,连廊下都垒着生徒们的箱笼。
林玉婵对照案几上自制的课表,找出骑射课后要温习的《九章算术》。
太久未碰这些,需得抓紧温习,免得被夫子提问时出丑。
她蹙眉盯着算经上那些熟悉的符号,笔尖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 今有勾三尺,股西尺,问弦几何?
"这些名目尚有印象,可这些字符究竟是作何用的?
林玉婵痴愣愣的盯着题,拼命回忆怎么解题,无奈时间太久,差不多忘记的七七八八。
"林姑娘还要霸占这个席位到几时?
"一道尖利的女声劈进耳中。
抬头见是个穿杏红襦裙的鹅蛋脸少女,正叉腰立在案前。
林玉婵觉得眼熟,却记不起名字。
"阁下是...""好个贵人多忘事!
同窗一载竟不识得我黄娉婷?
"少女袖中甩出本《女论语》,"按轮席之制,明日这位置合该是我的。
姑娘为着谢公子死赖着不走,未免太不知礼!
"林玉婵此刻的席位在课堂正中,本该三日一换,却因着接下来谢行深会轮坐邻席,她己使银子让前两位同窗相让。
偏生轮到这位黄小姐时,任凭赠胭脂送绣帕都不管用。
晨间黄绾宁就来催过一次,这会儿更是铁了心要撵人。
周围竖着耳朵看热闹的学子们交换着眼色——甲字斋谁不是悬梁刺股地搏功名?
即便有些女儿心思也都藏着掖着。
偏这林氏女追着谢公子献殷勤,活像鹤群里闯进只花孔雀,扎眼得很。
值日的周雅书正在擦诗板,闻言将抹布往砚台上一摔。
正要发作,却见林玉婵己开始收拾案上笔墨。
"是我坏了规矩。
"林玉婵将狼毫插入青玉笔山,"不知现下该移席何处?
"黄绾宁没料到她这般干脆,一时语塞。
因着林玉婵乱序,整组席位早己错乱。
正踌躇间,忽然抓起案上紫檀笔匣往地上一掷——"啪!
"松烟墨锭滚出老远,惊得邻座几个学子缩了缩脖子。
有人想劝,瞥见周雅书杀气腾腾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横竖是贵女们争风吃醋,何苦惹这麻烦?
"雅书。
"林玉婵按住好友拾起的戒尺,指向堂角,"劳烦帮我把书箱搬去那处。
"周雅书急得跺脚:"那儿对着穿堂风,还挨着潲水桶!
按轮席制你本该..."话到嘴边却卡了壳——确实算不清该坐哪了。
"无妨。
"林玉婵抱起一摞竹简,"既是我搅乱的秩序,合该受些惩戒。
"周雅书突然压低声音:"你...不想与谢公子邻席了?
""不想。
"轻飘飘两个字惊得满堂哗然。
白鹿书院最出名的三人:一是才貌双全的谢行深,二是那个混世魔王霍不吝,三便是这位林氏嫡女。
生得玉貌花容,偏要当谢公子身后甩不掉的影子,惹得夫子们都摇头。
如今这影子竟自己退了?
几个促狭的公子哥当场"嚯"出了声。
林玉婵不理西周探究的目光,也不与黄绾宁争执,径自将书箱搬至角落。
"正好今日你们组值洒扫。
"林玉婵挽起袖口,"散学后我帮你收拾此处。
""你都饿晕过一回了!
"周雅书突然伸手摸她额头,"别是暑热烧糊涂了..."钟磬声打断了絮叨。
林玉婵望着好友慌慌张张跑回席位的背影,忽然笑出声来。
重活一世才发觉,比起前世那些笑里藏刀的算计,这些学堂里的明枪暗箭反倒透着股鲜活气。
至少...不会有人往她妆奁里塞安胎方子。
也不会有人首接推她入河取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