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艾草和金属混合的气味。
那具冰冷的铜人静立在角落,身上的经络线和穴道点密密麻麻,在油灯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纪玄、芷薇和石玥围在铜人前,气氛有些凝重。
“我们从最基础的《基础吐纳诀》开始。”
纪玄神色严肃,目光扫过两位师妹,“此功法路径简单,风险最小。
但内息运转,关乎经脉,绝非儿戏。”
他看向芷薇和石玥,语气不容置疑:“我先来试。
你们在一旁仔细观察感知,切记,绝不可贸然模仿。
我们必须先知道会发生什么,才能谈下一步。”
芷薇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也可以试试,但看到纪玄不容置疑的眼神,把话咽了回去,用力点了点头。
石玥也默默点头,眼神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纪玄盘膝坐下,宁心静气,引导丹田那一丝微弱的内息,循着《基础吐纳诀》的路径,缓缓流向手臂。
“开始了。”
他低声道。
芷薇立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虚按在纪玄手臂的‘天府穴’上,仔细感知。
“指尖下的皮肤,温度……似乎升高了一点点?”
她不太确定地描述,这变化太细微了。
石玥则拿起笔,在一旁的纸上快速画了一个简单的人体轮廓,标记出穴位点。
内息流过‘尺泽穴’。
“这里!”
芷薇声音微提,带着一丝惊奇,“皮下的筋肉,有极轻微的跳动!
像……像小鱼吐了个泡泡!”
纪玄闭着眼,微微颔首,印证了她的感觉。
内息继续向上,流向‘云门穴’。
纪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芷薇的感知更为敏锐了:“气流到这里……好像慢下来了?
感觉有点涩?”
“嗯。”
纪玄缓缓吐出一个字,额角微微见汗,“似有滞涩之感,需稍加意念引导,方能通过。”
一个周天运行下来,纪玄缓缓收功,长吁一口气,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三人围到石玥画的那张图前,上面只有零星几个标注着“微温”、“筋跳(鱼泡泡)”、“气滞”的穴点。
太模糊了!
芷薇挠了挠头:“‘微温’是多温?
‘筋跳’是多大动静?
‘气滞’又是种什么感觉?
全凭一张嘴说,说不清啊师兄。”
纪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正是如此。
感觉因人而异,无法比较,更无法精确分析‘滞涩’的根源何在。
我们需要……需要一种方法,能把这种感觉‘定’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针架上那些长短不一的银针,眼神忽然一亮!
“针!”
他猛地抬起头,“我们是医者,最擅长的不就是用它吗?”
芷薇和石玥都疑惑地看向他。
纪玄拿起一根最细的银针,走到铜人前,指着‘云门穴’:“内息至此感到滞涩。
若在运功同时,将极细的银针微微刺入此穴,深浅可控。
是否会引动内息,产生更强烈的、更易感知的‘酸、麻、胀、痛’?
用不同性质的‘针感’来代替模糊的‘气感’!”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看向两位师妹:“甚至,我们可以用不同材质的针(金、银、铁),用不同的手法(捻转、提插),记录下哪一种最能‘疏通’这种滞涩感!
这不就是我们针灸治病的‘辨证施治’吗?”
芷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啊!
‘以针探气’!
师兄你真聪明!
这个我们可以做!”
她兴奋地转向石玥,“玥儿,你心最细,你来记录针感和气感的变化对应,好不好?”
石玥看着那根细针,用力点了点头,她对自己的针法极有信心。
纪玄却抬手制止了跃跃欲试的芷薇:“不急。
今日我只初步尝试,只针最浅表,以感知为主,绝不强求疏通。”
他神色无比严肃:“我必须先确保此法绝对可控,无有风险,方可让你们参与。
此事,毋需再议。”
芷薇虽然有点失望,但知道师兄是为她们好,乖乖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工棚方向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越来越近。
只见墨有为手里拿着一个古怪的、像是用竹筒和皮囊攒起来的玩意儿,一脸兴奋地闯了进来。
“纪师兄!
芷薇师妹!
你们都在啊?
快看我新做的‘匀气药杵’!
用了三叠皮囊和回流竹管,捣药时气流更稳,药末不会乱飞了!”
他一眼看到桌上的图纸和铜人,愣了一下:“咦?
你们在做什么?
研究铜人穴位吗?”
纪玄心中一动,墨有为虽然醉心机关,但对人体经络穴位也颇有基础(否则也做不出药杵这类东西)。
他或许能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于是,纪玄将刚才遇到的“气感模糊”的难题和“以针探气”的想法,简单说给了墨有为听。
墨有为听得抓耳挠腮,原地转了两圈,忽然一拍脑袋:“等等!
针是好,但只能探一点啊!
而且‘酸麻胀痛’不还是靠嘴说吗?”
他眼睛发亮地指着铜人:“你们说内息是‘气’,是‘流水’。
那如果……如果我们不光用针‘戳’,还能‘看’到这股‘水’在里头的动静呢?”
他猛地抢过石玥的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铜人肚子:“把这铜人里头掏空!
做成空心的‘管道’,就跟这经脉一样!
然后咱们把它灌满水!”
纪玄和芷薇都愣住了。
墨有为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师兄你运功时,不用针戳自己了,你就用手按在这铜人对应的穴道上运气!
你一用力,里头的水是不是就得动?
咱们在管道壁上开几个极细的观察孔,嵌上打磨得极薄的透明水晶片!”
他激动地比划着:“这样,咱们不就能亲眼看着——师兄你运几分力,里头的水流就多快?
在哪处穴位‘气滞’了,哪里的水就流得慢甚至冒泡泡?
——这不比靠猜‘酸麻胀痛’实在多了?”
纪玄听完,彻底怔住了。
墨有为这想法,天马行空,却……首指要害!
将虚无的“气感”,转化为可视的“水流”变化!
芷薇小嘴微张,惊讶道:“墨木头,你……你这脑袋瓜怎么长的?”
石玥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墨有为画的草图。
纪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看向墨有为:“墨师弟,此法……匪夷所思,但……似乎大有可为!
只是,这打磨透明水晶观察窗,制作精密水路……谷中唯有你能办到。”
墨有为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包在我身上!
这事有意思!
比捣药有意思多了!
我这就去琢磨!”
说罢,扭头就冲回了工棚,连他的“匀气药杵”都忘了拿。
针室里安静下来。
纪玄看着桌上那张被墨有为画花了的图纸,又看了看眼前的铜人,目光最后落在手中的银针上。
“以针探气”是医学的严谨。
“水力观气”是工学的奇思。
两者看似殊途,却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将武道修炼,从模糊的“感悟”,推向清晰的“观测”。
他的医学武道之路,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第一个清晰的、可执行的研究方向。
“我们先从‘以针探气’开始。”
纪玄收起银针,语气沉稳而坚定,“这是我们的根基。
待墨师弟那边有了进展,再行验证。”
探索,终于迈出了扎实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