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湿热的气息,卷过爬满青苔的老墙,也卷过巷子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
浓密的树叶缝隙里漏下的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懒洋洋地洒在两个蹲在树下的少年身上。
“喂,沈倦,你看我这招怎么样?”
说话的是林漾,他正举着一根被掰弯了的细铁丝,小心翼翼地往树洞里捅。
铁丝的另一端被他挫得尖尖的,显然是刚找磨刀石打磨过的成果。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背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
被叫做沈倦的少年,正背靠着槐树坐着,膝盖屈起,手臂随意地搭在上面。
他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领口有些松垮,露出一小片清晰的锁骨。
听见林漾的话,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手里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旧书上。
林漾也不介意他这副冷淡的样子,自顾自地兴奋道:“我跟你说,这招是我琢磨了好几天的,保准能把里面那只肥硕的知了猴给勾出来。
昨天我就瞅见它了,个头绝对大,等它蜕了壳,翅膀一展开,准是只漂亮的金蝉。”
他一边说,一边屏息凝神地操纵着铁丝,手腕轻轻转动,脸上满是专注。
阳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和鼻尖上沁出的细密汗珠。
沈倦终于从书页上挪开视线,瞥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小心点,别把手划破了。”
“知道知道,”林漾头也不回,“我手巧着呢……哎!
动了动了!”
他忽然低呼一声,手里的铁丝明显感觉到了阻力。
林漾眼睛一亮,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往外拽。
沈倦也放下了书,微微前倾身体,目光落在那个黑漆漆的树洞口。
“出来了出来了!”
林漾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一根棕褐色的、胖乎乎的知了猴,被铁丝勾着,笨拙地露出了脑袋。
它显然受了惊吓,几条小腿胡乱蹬着。
林漾连忙腾出一只手,动作飞快地把知了猴从铁丝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旁边一个装着半瓶沙土的玻璃罐里。
罐子里己经有两只了,正安静地趴在那里。
“搞定!”
林漾把玻璃罐盖好,得意地晃了晃,“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招绝对管用。”
沈倦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嗯,厉害。”
“那是,”林漾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夸奖,他凑过去,挨着沈倦坐下,把玻璃罐放在两人中间,“等这三只都蜕了壳,我们就把它们拴起来,比一比谁飞得高。”
沈倦没说话,只是拿起书,又翻了一页。
书页翻动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蝉鸣,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夏日午后最寻常的背景音。
林漾也不觉得无聊,他侧着头,看着沈倦认真看书的侧脸。
沈倦的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怎么晒太阳的冷白,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看书的时候总是很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巷子里很少有人经过,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老人慢悠悠地晃过去,车铃叮铃铃响一声,又很快消失在巷子深处。
“沈倦,”林漾忽然开口,“暑假你打算干嘛?”
“看书,做题。”
沈倦的回答言简意赅。
“又是这样,”林漾撇撇嘴,“你不觉得无聊吗?
我们去河里摸鱼吧,或者去后山掏鸟窝,我上次发现一个特别大的鸟窝,说不定里面有鸟蛋。”
沈倦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无奈:“林漾,期末考试你忘了?
你数学要是再不及格,你妈又该拿着鸡毛掸子追你三条街了。”
林漾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蔫了下去,他垮着脸,哀嚎道:“别提这个行不行,一想起来我就头疼。
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学的,一堆数字跟符号凑在一起,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他抱怨归抱怨,却也没再说去摸鱼掏鸟窝的事了。
他知道沈倦是为他好。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像个精力旺盛的小马达,整天想着到处疯玩,而沈倦总是安安静静的,却总能在他闯祸之前拉住他,在他忘了该做什么的时候提醒他。
就像现在,他满脑子都是知了猴和暑假的玩乐,沈倦却还记得他那糟糕的数学成绩。
“那……”林漾琢磨了一下,“要不,你暑假帮我补补课?”
沈倦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
“我保证好好学!”
林漾立刻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样子,“只要你帮我补课,我就把我那只最大的金蝉送给你!”
沈倦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总是盛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鲜活又热烈,像夏日最灼烈的阳光。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林漾瞬间笑开了花,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他一把抢过沈倦手里的书,随手放在一边:“那还看什么书啊,走,我们再去别处找找,争取再抓几只,到时候一起蜕壳,多热闹。”
沈倦没反对,任由他拉起自己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
玻璃罐被林漾小心翼翼地拎在手里,里面的知了猴安静地趴着,仿佛也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蜕变。
阳光正好,蝉鸣聒噪,两个少年的身影并肩走在斑驳的树影里,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一首是这个样子了。
这条巷子,这棵树,这个夏天,还有身边的这个人,构成了林漾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里,最清晰也最温暖的底色。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首一首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