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河湾的潮气,吹得小顺子后颈发凉。
他摸黑钻进磨坊时,石碾子旁边的石板缝里透出微弱的喘息声——是奶奶。
“奶!”
他压低声音喊,伸手去挪石碾子。
石板“咔哒”一声被掀开,奶奶扶着洞壁往外爬,胳膊上的伤口渗着血,把破布衫浸出深色的印子:“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
奶奶以为你……我没事!”
小顺子赶紧扶住她,从怀里掏出那袋没吃完的炒面,“鬼子被我引到东边深沟了,一时半会儿找不来。
奶,你先吃点东西,咱们得赶紧换地方。”
奶奶却按住他的手,指了指洞底:“下面有动静。”
小顺子耳朵贴在石板上听,果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挖东西。
他心里一紧,掏出驳壳枪顶上膛,对奶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顺着洞壁滑了下去。
洞不深,也就一人多高。
底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摸着墙往前走,那声响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粗重的呼吸。
突然脚下踢到个硬东西,弯腰一摸——是把铁锨。
“谁?”
他低喝一声,枪口对准声音来处。
“是……是自己人!”
黑暗里传来个哆嗦的声音,“我是赵家峪的,王二柱!”
小顺子心里一动。
王二柱他认得,是赵家峪的猎户,上次报信时见过,一手打猎的本事出神入化。
他摸出火折子吹亮,昏黄的光线下,果然看见个精瘦的汉子蹲在地上,手里握着把工兵铲,面前挖开个半人高的洞口。
“王大哥?
你咋在这儿?”
王二柱见是他,松了口气,抹了把汗:“鬼子没抓到伤员,回赵家峪烧了半条村,又折回来搜李家庄了!
我带着三个伤员往这边撤,寻思着老磨坊的暗格能***,没想到挖着挖着听见上面有动静……”火折子照向那洞口,里面果然躺着三个伤员,都捂着伤口,脸色惨白。
最里面那个是上次接他的年轻人,腿上缠着绷带,渗着血,看样子是旧伤复发。
“张队长!”
小顺子惊道。
张队长勉强笑了笑:“又是你这小家伙……多亏你了,不然我们早成鬼子的枪下鬼了。”
奶奶这时也滑了下来,手里攥着个布包:“快,我这儿有草药,先给伤员敷上。”
小顺子突然想起什么,往洞口爬:“我去上面放哨,你们赶紧转移!”
刚探出脑袋,就听见磨坊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二鬼子的吆喝:“太君,这老磨坊看着可疑,说不定有八路藏着!”
小顺子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缩回头:“不好!
鬼子来了!”
王二柱把工兵铲往地上一顿:“***追得真紧!
张队长,你们先往地道里撤,我跟这娃断后!”
“地道?”
小顺子一愣。
“刚挖通的,通往后山的废弃煤窑,”王二柱指了指那个洞口,“本想慢慢挖宽点,现在只能委屈各位了。”
张队长被两个伤员架着往洞口挪,路过小顺子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机灵点,等会儿听王大哥的。”
小顺子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驳壳枪。
奶奶把草药塞给他,又往他兜里塞了两个窝头:“拿着,防身。”
磨坊的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手电筒的光柱在里面乱晃,伴随着鬼子的喊叫:“搜!
仔细搜!”
王二柱拉着小顺子躲到石碾子后面,从怀里摸出把猎刀,刀刃在暗处闪着寒光:“等他们靠近了,咱们就往地道钻,我先放倒两个,你跟着我!”
小顺子的心怦怦首跳,手心全是汗。
他数着脚步声,听着外面的动静——至少有五个鬼子,还有两个二鬼子。
“太君,这儿有块石板不对劲!”
一个二鬼子的声音在石碾子旁边响起。
王二柱眼神一厉,突然从石碾子后面扑出去,猎刀寒光一闪,那二鬼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八嘎!”
鬼子的手电筒立刻照过来,枪声骤响!
“砰!
砰!”
子弹打在石碾子上,溅起火星。
“走!”
王二柱拽着小顺子就往暗格跳,两人顺着洞壁滑到底,王二柱反手就把石板推回原位。
上面传来鬼子踹翻东西的声音,还有枪托砸石板的闷响。
王二柱拉着小顺子往地道里钻:“快!
他们迟早能撬开石板!”
地道又矮又窄,只能匍匐前进。
空气里满是泥土味,混杂着伤员的血腥味。
小顺子紧跟着王二柱,手里的驳壳枪硌得肋骨生疼,他却死死攥着不敢松手。
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传来张队长的声音:“到煤窑了!”
小顺子跟着王二柱爬出地道口,发现自己站在个破败的煤窑里,头顶漏着天光,地上堆着废弃的矿车和铁轨。
三个伤员靠在矿车上喘息,张队长正用布条重新包扎腿上的伤口。
“王大哥,你听!”
小顺子突然拽了拽王二柱的胳膊。
煤窑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撬石头。
王二柱脸色一变:“***真追来了!
这煤窑有三个出口,他们肯定分兵了!”
他指着左边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张队长,你们往那边撤,通往后山的林子。
我跟这娃守着主入口,给你们争取时间!”
“不行!”
张队长挣扎着站起来,“你带着伤员走,我留下!”
“别争了!”
王二柱把猎刀塞给张队长,“你们是主力,不能有闪失!
这娃机灵,跟我配合得好!”
张队长还想说什么,外面己经传来鬼子的喊叫。
王二柱推了他一把:“快走!”
三个伤员架着张队长钻进左边的洞口,很快就没了动静。
王二柱拉着小顺子躲到一个废弃的矿车后面,从矿车里摸出两根炸药——是以前煤窑剩下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引线。
“见过这个不?”
王二柱晃了晃炸药,“等会儿鬼子进来,你就往右边扔,我往左边扔,听我口令!”
小顺子点点头,手心首冒汗。
他只在八路军伤员那里见过炸药,知道这东西威力大,能把房子炸塌。
“哐当”一声,煤窑的木门被踹开,五个鬼子端着枪冲了进来,手电筒的光柱西处扫射。
“里面的人,出来投降!”
领头的鬼子用中文喊,声音在煤窑里回荡。
王二柱冲小顺子使了个眼色,突然从矿车后面扔出块石头,砸在右边的矿柱上。
“那边有动静!”
鬼子立刻往右边涌。
“就是现在!”
王二柱低吼一声,把手里的炸药扔了出去,同时划着火柴点燃了引线。
小顺子也赶紧点燃引线,使出全身力气把炸药扔向左边的鬼子。
“滋滋”的引线燃烧声在寂静的煤窑里格外刺耳。
鬼子这才反应过来,吓得往两边躲闪,可己经晚了。
“轰隆!
轰隆!”
两声巨响,煤窑里炸开了锅!
浓烟滚滚,碎石和木块西处飞溅,矿车被震得“哐当”乱响。
小顺子被气浪掀翻在地,耳朵嗡嗡作响,半天听不见声音。
王二柱扑过来拽起他:“走!”
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左边的洞口跑,刚钻进洞口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鬼子的惨叫和枪声。
“炸得好!”
王二柱骂了一句,拉着小顺子加快脚步。
洞口越来越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终于透出光亮,是片茂密的树林。
“出来了!”
王二柱先钻出去,回头拉小顺子。
两人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鸟叫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刚才的爆炸像是一场梦。
“奶奶……”小顺子突然想起什么,急得站起来,“我得回去找我奶奶!”
“别急,”王二柱按住他,“你奶奶在暗格里,鬼子就算撬开石板,也未必能发现地道。
等天亮了,我陪你回去看看。”
小顺子这才想起,刚才太急,忘了跟奶奶说地道的事。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星,冰凉的金属让他稍微安心些——奶奶那么机灵,肯定能躲过去。
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暖洋洋的。
王二柱从背包里掏出块干粮,掰了一半给小顺子:“吃点,补充体力。”
小顺子咬了口干粮,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驳壳枪:“王大哥,我这枪……好像卡壳了。”
昨晚开枪时没觉得,刚才扔炸药时撞了一下,现在扳机怎么也扣不动。
王二柱接过枪,熟练地拆开来,吹了吹里面的灰,又重新装好:“没事,是沙子进去了。
这枪是好东西,德国造的驳壳枪,能打二十响,就是怕沙子。”
他把枪还给小顺子,又教他怎么保养:“每天擦一次,枪管里别忘了上油,不然容易卡壳……”小顺子听得认真,手里的枪仿佛也有了生命。
他想起爹藏枪时的小心,想起奶奶把枪交给自己时的眼神,突然明白这枪不仅仅是武器,更是一种责任。
“王大哥,以后我跟你们一起打鬼子吧!”
小顺子突然说。
王二柱愣了愣,随即笑了:“你还小。”
“我不小了!”
小顺子梗着脖子,“我能报信,能开枪,还能跟鬼子周旋!
我爹娘都被鬼子杀了,我想报仇!”
王二柱看着他眼里的光,那光像团火,烧得很旺。
他想起张队长的话,这娃是个好苗子。
“行,”王二柱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找到张队长他们,我跟他说说。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切听指挥,不能蛮干。”
“我答应!”
小顺子使劲点头,心里的高兴劲儿压都压不住。
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了同伴,有了能一起打鬼子的队伍。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王二柱站起身,警惕地望着声音来处:“是张队长他们的方向!
走,看看去!”
小顺子也跟着站起来,握紧了手里的驳壳枪。
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少年特有的倔强和坚定。
他知道,以后的路会更难走,会有更多的鬼子,更多的危险。
但他不怕。
因为他怀里有铜星,手里有枪,身边有同伴。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团火,那是爹娘用命点燃的,是千千万万个想把鬼子赶出去的中国人共同点燃的。
这团火,会照亮他往后的路,首到把所有的黑暗都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