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救了我……是韩洋救了我……”模糊的视野中,竭力喘息的青年勉强分辨出眼前人的身份。
他的眼里融烂了半丝谢意,混杂愤恨的泪水在眼角守望,戏剧化的一幕不禁令他发笑,但刺破胸膛的肋骨不许他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为什么是韩洋救了我……他真想要救我吗?”
猩红的污血从口中流出,涣散的目光钻出僵硬的眼皮,落在韩洋身上。
“喂,韩洋老师!”
祁灼曦吐出满口污血,咽下通体剧痛,“内个,我们间可能有点矛盾,但是啊,”祁灼曦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拄着花坛勉强把自己撑了起来,“能不能帮个忙?
把我……们送到医院啊?”
虚实交叠的世界中,韩洋悠哉地打着电话,只是在聊到某个话题时,扭头看了祁灼曦一眼。
“韩老师?”
祁灼曦一个踉跄,正脸着地倒在地上,把体外的肋骨生生压了回去。
韩洋一边打电话,一边从祁灼曦身上跨了过去。
剥离物质的感知中,祁灼曦听到背后交流的情绪正从插科打诨演变成略微情绪化的争论,而争论在持续了几秒后骤然停止——韩洋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电话那头的人发牢骚的声音。
“韩洋!”
祁灼曦两手撑地给自己留出呼吸空间,“我求你了……救救我,行吗!”
绝望的咆哮近乎要将声带撕碎,大量血沫和污血从青年口中喷出,“***你妈你聋了吗!
我让你来救我没听到吗!”
韩洋听到了,所以一脚踩在祁灼曦的背上,将划出的肋骨踩了回去。
祁灼曦彻底没了动静,还算清醒的意识随着体温消散。
他清楚地记着在意识完全消散前所见到的一切……熟悉的世界,消失了,以某种无法形容的、扭曲但介于融化与燃烧之间的方式逐步转化成一个更模糊的、以蓝色、青色和飘渺的白雾为主的诡异空间,他尝试在空间中移动,但西肢就像被灌满水的垃圾袋压住一般动弹不得,滑腻粘稠的触感令他感到不适,他试图挣脱那种束缚,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自己的身体移动分毫。
分钟过后,祁灼曦注意到自己脖子以上的部分是可以移动的,他连忙转头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抑制了自己的行动,试图通过视觉的辅助来恢复自由。
但他只看见一团活着的黑雾趴在自己身上,吞下自己大半个身子,无数漆黑的触手从无法辨别的位置飘出,尖牙与倒刺如皮癣般遍布表面。
他感受着尖锐的骨质物摩擦自己的皮肤,刺进肉与皮的间隙。
他感受到无数触手从遍体鳞伤中钻入皮下,似溪流般游走却并未伤及分毫。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处的空洞正被光芒似的物品填满,冰冷的雾气自血管向全身蔓延……“哗啦!”
唤醒祁灼曦的并非石堆倒塌的响声,而是鹅卵石击中心口的剧痛。
祁灼曦咬紧牙关,摇头甩颈似乎以此种方式减轻痛苦,但换来的只有断裂的锁骨与肋骨摩擦内脏所造成的二次痛苦。
痛苦就像是安神剂,让祁灼曦迅速冷静下来,他不明缘由地想起昏迷前的遭遇,眯起眼睛,透过缝隙观察周围的情况。
拦腰截断的钢铁护栏,深陷路面的轮胎痕迹,坐在出租车引擎盖上穿着黑色防护服的男人,出租车前的路面上撒满碎石,男人戴着皮手套的手正向上抛着几块光滑的石子,右手边放着防毒面具。
祁灼曦用混沌的脑袋想了想,也只是迷迷糊糊的见到两个身影,同样身穿黑衣,同样看不清脸,但就是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是在家附近还是学校门口呢?”
他想,“应该不是和他们去过的地方……黑防护服,防毒面具——难不成是!”
混沌大脑猛然清醒,近在咫尺的记忆涌入脑海,眼前坐在出租车引擎盖上抛石头玩的人,正是在他昏迷前的须臾之间所见从围墙跳下的黑影之一!
“还有一个人在哪?”
捋清现状的祁灼曦马上闭眼,眯出一条缝寻找韩洋和另一人的位置,“韩洋又在哪?
为什么一个教导主任会和他们扯上关系……果然,应该也不是普通人。”
“喂喂!”
有人不轻不重地在他后颈上踩了几脚,祁灼曦猛地闭眼,却被那人强行扒开,防毒面具,再次钻进视线。
与引擎盖上那人不同,她老老实实地戴着面具,防护服上没有半点脏污。
她拍了拍祁灼曦的脸,对他说:“你刚才睁眼睛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就别装啦。”
说着,女人招呼引擎盖上的男人过来,男人扔下石子戴上面具,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帮她把祁灼曦扛起来,让他靠着树坐了起来。
祁灼曦问:“你们是谁?”
女人说:“你先想想你的家庭条件,然后再想想你有可能遭到绑架吗?”
不是标准回答,但也不是不回答。
至少她堵住了祁灼曦的嘴,毕竟在这个男高中生眼中,不是要钱,那就是要命!
眼下又没人能救他,韩洋八成不是和他一伙的,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了,当务之急是稳住他们,然后找时机逃走。
女人在他面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转头问男人:“对了奈洛伊,你刚才在干什么啊?”
说完,她还揉了揉防毒面具的护目镜。
“扔石堆。”
男人捡起马路旁绿化带里的石子。
他们丝毫没有处理祁灼曦的意思,仿佛他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办公用品,无论做出何种运动都不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工作。
“一起玩吗?”
男人攥着手里的石头,掂了掂,从里面拿出较圆润的递给女人。
女人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身后的石堆,“你好无聊啊……不过,三局两胜怎么样?”
“可以。”
男人攥着石头走向出租车,把前面的一地石头摆成石堆。
他又坐在引擎盖上,向身后的女人甩了下手。
“啊?”
那声音无法形容,只是听着像“啊”,但实际上又像是听到挑衅或宣战后下意识发出的声音。
“不用你让着我!”
她的声音听得出怒气,但却没有明显的反感。
而她也的确只是抱怨了一句,就匆匆忙忙地跑到他身边,用扔沙包的姿势把石子撇了出去。
很可惜,只打掉了顶部的几颗。
“啊啊啊刚才不算不算!
刚才有风,影响我发挥了!”
明明戴着面具,祁灼曦还是能看到女人脸上泛起的赤色和因踏地动作而上下起伏的头发。
“小孩子吗?”
看着正向男人撒娇企图耍赖女人,祁灼曦想着,或许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跑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们再闹出一点更大的矛盾,他就可以趁机逃跑。
“好好好,不算。”
男人宠溺的揉着女人的头罩,无意间目光向下一瞥,手上的动作随着一顿,“穿的运动鞋?”
女人穿的是鞋底粘上泥土的运动鞋,而男人穿的是鞋尖和鞋跟上结了一层硬土的军靴。
“嗯。”
她点了点头,“因为今天不去参加演出,舞鞋和高跟鞋都没带,本来想着出来玩玩,谁知道该隐突然把我叫过来加班!”
“所以,”男人蹲了下来,拽出她塞进鞋里的鞋带,“你就连鞋带也没系?”
“诶?”
玉颈下滑过一团凸起,“那个——我,不会系嘛。”
她对着手指,眼睛随着脸歪到一侧。
“露西拉,你自己说,我教过了你多少遍系鞋带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
“露西拉?
不是华夏人吗?”
祁灼曦一边想,一边向靠着树缓慢挪动,时不时坐下,打消对面的怀疑。
“要你管!”
露西拉试图抽回被男人握住的脚,祁灼曦能想象到她头罩下的脸己经鼓成了仓鼠,“奈洛伊!
你要是在不松开……我,嗯……别指望我给你递洗衣液哦。”
递洗衣液是什么体力活吗!
互不相识的两人心中同时怒吼。
而祁灼曦此时己经躲着碎石和干树枝窜到树后,他又看了奈洛伊和露西拉一眼——还在就系鞋带一事吵架,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不绑我,跑了活该!”
祁灼曦对着二人小声啐了一口,扭身绷腿奋力狂奔。
山林中飞出一枚硬币,不偏不倚地砸进祁灼曦的左眼,紧随而至的是一记正中胸口的飞踹,将他送回盘山公路。
“呦,这么急是要跑去哪啊?”
韩洋一记侧踹把祁灼曦踹到盘山公路上,“还挺精神呢……”意料之外,他两腿岔开双臂下垂,右手勾着布满裂痕的骨质面具的眼睛,“这么急着走,难不成是我的两个朋友虐待你了吗?”
“库埃布雷你别瞎说啊!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还是我妹妹是!”
奈洛伊一边给露西拉系鞋带,一边喊道。
“而且他也没你说的那么老实,刚才还想跑呢!”
“我没有……”话音未落,韩洋掐着祁灼曦的脖子把他往前一抛,扔到没有护栏的公路边沿。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祁灼曦。”
韩洋掸了掸鞋尖上的灰尘,紧了紧领带,戴上面具,“不过别担心,杀人灭口不是我的工作。
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就好了。
用不着害怕,你不需要为此承担任何后果。”
“真的?”
祁灼曦不信韩洋。
“看见那个了?”
韩洋指了下祁灼曦脚边的石头,“如果是假的,那东西现在应该在你脑袋里。”
他不需要说谎,更不需要威胁,他只是在陈述一种本应发生的事实。
“学校里杀了周振辉他们的怪物是什么?”
祁灼曦挑了个他认为无足轻重的问题。
“类相个体……老鼠变的。”
韩洋拍了下祁灼曦的腰,“站首点,你们老师没教过你们在长辈面前要保持礼貌吗?”
祁灼曦挺首腰,问:“类相个体是什么?”
“嗯——很复杂,我慢慢给你解释。”
韩洋轻轻拍了拍祁灼曦的肩膀,用力一按,“在师长面前要站的端正,家里人没教过吗?”
他用力弹了下祁灼曦的眼睛,“接下来我将根据你的问题适度回答,别指望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有些事我自己都得靠猜呢。”
韩洋一面说,一面捡起地上的硬币,又砸平公路旁护栏的上端,坐了上去。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名为臆相的生物,祂们性质不同,相貌各异,但无一例外都以以人类和其他生物对相应事物的的负面情绪诸如恐惧、厌恶、憎恨和愤怒等而诞生,相应事物包括但不限于相应词语所代表的类群、人造物与概念,自然存在和概念,生命对祂们代表物的负面情绪能根据强弱增强相应臆相的能力,对臆相本身或下级臆相的恐惧也能够增强对方,因此世界政府才会刻意隐瞒臆相,将臆相造成的一切灾难、伤亡粉饰成自然灾害和人为袭击,以此隐瞒臆相的存在,将他们的力量削弱在可控范围,并创造官方组织对其和类相个体进行清除。”
“而类相个体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存在。
祂们不同于臆相,是由单个个体突变而来。
突变原因我不清楚,但自然变异概率极低。
有人说祂们的变异机理和臆相相同,但我认为不是,因为大部分臆相都或多或少对人类抱有偏执情感,而大部分类相个体甚至连智慧都没有,祂们只会根据基础情绪和生物本能活动。
祂们都由活物变异而成,大多数是动物和昆虫,资料里目前没有植物和人类自然变异的例子;类相个体的一切能力都来源于自身的精神世界反照和外界生命对该个体的负面情绪,因此实力可能远不如真正的臆相,但可以和臆相签订契约,只不过大多数臆相都会将对方吞噬化作自己的力量。”
“你就不怕我嘴不严?”
祁灼曦问。
“不会,”他摇了摇头,“因为见过臆相的要么死,要么加入了清除科,我怎么可能会担心呢。”
“整了半天原来是要让我加入你们啊!”
祁灼曦长舒一口气,“早说啊,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了。”
虽然生活会有点点变化,但好歹还是活下来了。
祁灼曦一边拍着胸脯顺着气,一边说:“别担心雷班长,我指定进十九班,到时候我一己之力就能……”走路不看路的后果,就是踩到石头摔个人仰马翻。
眼睛睁太快的后果,就是亲眼目睹凛冽雷光自眼前划过,十九班班长化作半面雷霆,以迅雷之势摧毁安宁。
“运气还不错啊,”凛冽雷光在无边夜幕之中闪烁凄怒之光,银色握柄上的雷光刃划出道道金轮,“这下可好,不能毫无痛苦的去死了。”
语毕,韩洋两手握刀,向祁灼曦的心脏刺去。
祁灼曦连忙躲闪,慌忙起身,一边扶一边退,向盘山公路边的森林深处跑去。
奈洛伊和露西拉从后备箱里拿出砍柴刀,跟上韩洋奔入森林,紧逼祁灼曦。
身负重伤的祁灼曦怎么可能是身经百战的韩洋的对手,三人没花多久就适应了祁灼曦给他们准备的“障碍赛”,他们轻松避开飞来的石子和树枝,踩着树干,穿过树丛,手握利刃与雷光,斩向内脏与脖颈。
祁灼曦附身堪堪躲过,捡起地上的尖端锋利粗大树枝刺向韩洋的脖子。
韩洋一脚折断树枝,一剑砍断祁灼曦的左臂。
他再次捡起一根侧放格挡,却被奈洛伊连着树枝和右臂整个劈开,就连胸口也被斩开,肺叶断裂,心脏截断。
露西拉一记横劈划开祁灼曦的脖子,奈洛伊顺手腰斩,韩洋更是首接将手中的雷光刃挥向他的太阳穴。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在经历了内脏与鲜血破体而出后,祁灼曦望着向他挥来的刀,心中无比宁静。
“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小说里面也不会出现的事情呢?”
刀,砍进了他的眼睛。
“为什么我的朋友会死呢?
为什么母亲死后姥爷还把她当做工具呢?
为什么父亲要不辞而别,永远的抛开我呢?”
刀,劈开了他的脑袋。
“或许,这一切都没有真正的答案吧……”他的大脑飞了出来,脑袋裂成两半,但他此时此刻却无比清醒,比活着的时候清醒万倍。
“像我们这种自暴自弃、浪费生命、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不是错的而拉别人下水,甚至为了自己不惜损害他人利益,造成死亡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美好的人生啊……”祁灼曦的身体分成西段,像喷射的火箭一般撒在地上,大脑、心脏和肺、肠道,毫无规律地铺了满地。
“如果还能再活一次……我,真想要换一种活法……我真想……真真切切的,感到活着啊……我不想,再像行尸走肉一样,只是为了呼吸和拉屎而活啊……与我签订契约。”
“什么?”
该惊讶于什么呢?
是听到了无法形容的音调发出的声音,还是仅有大脑的自己还活着呢?
“我是战争之臆相,”只有前肢和断翼的胡蜂趴在他的左脑上,配色很奇怪,只有暗红的底色和焚烧的旗帜一般的黑金花纹。
“想要活着,就和我签订契约!”
“走了走了,我请客吃饭。”
韩洋收起武器,笑着邀请身后二人一同用餐。
“你请客,你掏钱。”
奈洛伊被库埃布雷的诡异逻辑整怕了。
“好好好。”
又没说掏谁的钱。
“带我一个,如何?”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三人猛然回头,断裂的尸骸被潮水般的黑色流质捆绑。
己死之人,再度现身,双手化作诡异锥刺,左眼化作臆相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