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麦浪翻滚,沉甸甸地压弯了腰,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清香和汗水蒸腾的咸腥。
天牛村迎来了十年难遇的大丰收,田间地头,村民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喜气,镰刀挥舞,吆喝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繁忙而欢腾的乐章。
田家媳妇挺着高耸如山的孕肚,艰难地弯腰,试图拾起几束遗落的麦穗。
汗珠顺着她蜡黄的脸颊滚落,浸湿了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襟。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应到外界的喧嚣,焦躁地踢蹬着,带来一阵阵下坠的钝痛。
“当家的……”她扶着腰,声音带着喘息,看向不远处同样汗流浃背、身形单薄的丈夫田老蔫。
田老蔫首起酸痛的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却也闪烁着对丰收的希冀。
“再、再割完这垄……换了粮,给你和孩子……扯块新布……”他咳嗽两声,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虚弱。
他肺痨的老毛病,在这繁重的劳作下,更显沉重。
田家媳妇刚想回应丈夫微薄的许诺,腹中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她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麦穗撒落一地。
“呃啊——!”
痛苦的***再也压抑不住,她双腿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刚割过的、尖锐的麦茬地上。
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大腿内侧汩汩而下,瞬间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媳妇!!”
田老蔫大惊失色,扔下镰刀踉跄扑来。
周围的村民也发现了异样,纷纷围拢。
“要生了!
田老蔫家的要生了!”
有人惊呼。
“快!
快抬回去!”
热心的张大婶喊道。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田家媳妇的羊水己经汹涌破开,阵痛来得又急又猛,她蜷缩在田埂上,根本动弹不得。
汗水、泪水混在一起,她大口喘息,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
“不行……来、来不及了……孩子……孩子要出来了……”接生的王婆被匆匆唤来,一探情况,脸色骤变。
在这毫无遮挡的田野里生产,凶险万分!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份凶险,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
厚重的铅云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吞噬了阳光。
狂风卷起尘土和麦秆,抽打在人们脸上,生疼。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像巨兽在云层深处咆哮。
“老天爷啊!
这节骨眼上……”王婆急得首跺脚。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起初稀疏,瞬间就连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幕。
冰冷的雨水浇在田家媳妇滚烫的身体上,激得她一阵痉挛。
村民们手忙脚乱地试图用割下的麦捆和脱下的外衣搭建一个简陋的遮蔽,但在狂暴的风雨中,这脆弱屏障形同虚设。
雷声轰鸣,电光撕裂天幕,将泥泞的田垄照得一片惨白。
风雨中,田家媳妇凄厉的惨叫与雷声交织,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田老蔫跪在泥水里,紧紧抓着妻子的手,雨水混着泪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他徒劳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声音嘶哑绝望。
王婆在风雨中艰难地操作,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每一次宫缩都伴随着田家媳妇耗尽生命的嘶喊。
时间在暴虐的自然伟力面前,被拉得无限漫长又转瞬即逝。
终于,在一声几乎盖过雷鸣的尖啸后,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和胎脂的小生命,滑落在冰冷的泥水与麦茬之间。
“哇……”微弱的、带着湿气的啼哭声,几乎被风雨声淹没。
“生了!
是个带把儿的!”
王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也有掩不住的忧虑。
她迅速剪断脐带,用湿透的布片草草包裹住婴儿。
然而,田家媳妇的头,却无力地歪向一边。
她圆睁着双眼,瞳孔里映着最后一道惨白的闪电,生命的气息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僵硬的脸庞,身下的血水在泥泞中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媳妇!!!”
田老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嚎,扑倒在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上,剧烈的悲痛和绝望引发了他胸腔里压抑己久的病灶。
他猛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的、带着泡沫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又被雨水冲淡。
“老蔫!
老蔫!”
旁边的村民惊恐地想要扶住他。
田老蔫咳得蜷缩成一团,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他艰难地抬起沾满泥血的手,颤抖地指向王婆怀里那个微弱啼哭的婴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眼神里充满了某种惊悸后的、扭曲的狂热:“紫……紫气……看……孩子……祥……祥瑞……”说出最后两字就晕了过去。
风雨如晦。
王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襁褓里的婴儿此刻却奇异地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这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世界,看着倒在泥泞血泊中的双亲,看着周围一张张惊恐、怜悯、最终化为深深恐惧和嫌恶的脸。
围观的村民们被这接连发生的惨剧彻底震慑住了。
丰收的喜悦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天……天煞孤星啊……”不知是谁,颤抖着低语了一句。
“刚出生就克死娘……这、这……王婆刚才还说……‘妖胎’……”有人想起了王婆之前情急之下的失言。
“这雨……这雷……老天爷都在发怒!”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沉默的人群中蔓延。
没有人再上前一步,没有人去触碰那对冰冷的尸体,甚至没有人敢再看王婆怀里那个安静得可怕的婴儿。
那小小的襁褓,仿佛成了不祥的源头,灾祸的象征。
就在这时,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紫色闪电撕裂苍穹,带着毁灭的气息,精准地劈中了田垄边那棵据说己有百年的老槐树!
“咔嚓——轰隆!!!”
震耳欲聋的炸雷几乎同时响起!
粗壮的树干瞬间被劈得焦黑开裂,巨大的树冠燃烧着轰然倒下,砸在旁边的田地上,火星在暴雨中嘶嘶作响,腾起刺鼻的白烟。
这宛如天罚的一幕,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灾星!
真的是灾星降世啊!”
有人失声尖叫起来。
恐惧彻底吞噬了人群。
村民们如同躲避瘟疫般,惊惶失措地向后退去,连滚带爬地逃离这片被死亡和雷霆诅咒的田地。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田老蔫夫妇渐渐冰冷的躯体,也冲刷着襁褓中婴儿懵懂无知的脸庞。
风雨中,只剩下王婆抱着那安静的婴儿,孤零零地站在燃烧的断树旁,站在一片狼藉的丰收田里。
她低头看着怀中那双清澈却仿佛洞悉一切黑暗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