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水道腐臭扑鼻,浑浊的污水没至膝头冰凉刺骨,水面上漂浮着死鼠的肿胀尸骸和破碎的陶片。
韦峻颤抖着手点燃火折子,那点昏黄的光忽明忽暗,在长满苔藓的砖壁上投下摇曳的鬼影。
火光倏然照见壁刻的前朝徽纹——双首蟠龙在斑驳的苔藓间若隐若现,龙目镶嵌的琉璃珠早己脱落,只余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果然!
令堂将阴匣藏于此,"韦峻的喘息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如风箱,"这水道首通秦府荷塘,当年修筑密道的匠人全被灭口,唯有我韦家祖传的《工事录》记载了..."他突然发狠踹开某处暗格,蛛网混着朽木屑落满头脸,取出青铜匣时浑身发抖如筛糠。
那匣子长约二尺,通体铸着饕餮纹,咬环处森然露出獠牙形状,匣缝间渗出淡淡的樟脑气息。
"韦家三代寻此物..."他哽咽着摩挲匣上刻痕,"当年先帝以宝匣抵债二百万两,红封契约还供在祠堂,羊皮卷上的御印朱砂犹未干——竟被秦老太爷调包!
换了个镀金的假货糊弄!
匣底掺的铜胎现在还在库房留着!
"秦雪瑶怔然抚匣,青铜冷意渗入指尖,那纹路竟与记忆中母亲妆奁暗格的花纹重合。
母亲临终笑言浮现,枯瘦的手抚过她发梢,腕间沉香珠串轻响:"瑶儿,翡翠佩抵得十万军马,紧要时能换太平..."原非虚言!
那笑纹里藏的血色竟是真的。
她忽然记起每个朔望之夜,母亲总要独自在祠堂焚香至天明,香案上永远摆着三枚裂开的龟甲。
头顶突然炸响!
碎砖纷落如雨,污水被砸得溅起丈高。
透过塌陷的孔洞,见刘毅鸿正血战黑衣人,剑锋挑断敌人筋腱时血瀑泼墙,断肢砸进水中惊起涟漪。
陈浩轩的扇骨钉穿敌喉如串珠,白袍染梅点点,袖中不时飞出银针没入敌人眼窝。
林彦桥的怒吼遥遥传来,震得水道簌簌落灰:"东厂番子!
尔等敢动钦犯?
九千岁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绣春刀砍在铁尺上的铮鸣刺得人耳膜生疼,忽然有重物砸穿地面,个锦衣卫栽进污水再没浮起,后心插着柄弯镰状的奇门兵刃。
邓楷潇竟从污水钻出,发髻沾着烂叶也不顾,抢过宝匣浸入浊流。
水面咕嘟冒泡泛起诡异的虹彩,他袖中抖出包药粉急撒入水:"鲛人泪早混入京城水道——三年前东海进贡的那缸夜明珠,实为溶了鲛人泪的琉璃冻!
工部水道图上标得明白!
快看!
"匣面浮出山河纹,某处标记朱砂艳红似滴血,细细看去竟是条蜿蜒的龙脉走向图。
韦峻霎时瘫软如泥,扒着砖缝才没滑倒,胖脸浸在污水里也浑然不觉:"竟在...竟在我家祖坟?
老爷子天天跪拜的汉白玉碑底下?
那碑文还是请状元公亲手..."他突然猛咳起来,吐出只挣扎的水虱。
众人突寂。
因秦雪瑶正握簪抵喉,那支赤金点翠簪尖己刺破皮肉,血线蜿蜒入襟,在素白衣领上绽开红梅:"谁再进一步,我毁匣自尽。
"她扫过五张面孔,每张脸都藏着欲噬人的兽——刘毅鸿剑穗暗藏的毒针、林彦桥靴底的匕首寒光、陈浩轩扇骨微开的机括、韦峻腰间鼓胀的毒粉囊、邓楷潇袖中半露的卦币锋芒。
"说清楚,天机卷究竟是何物?
值得这许多人命来填?
"邓楷潇叹道,卦币在掌心刻出深痕,血珠顺着手纹滴入污水:"前太子遗策。
得之可乱江山,亦可救苍生。
运河改道、盐铁专营、边关互市...条条皆动世家根基。
"见她簪尖又入三分,急补充,"但也有赈灾方、治疫论!
江南水患的疏浚图、漠北旱灾的掘井法,全是太子耗时十年访遍民间所得!
""那我便毁了它。
"簪尖刺入更深,血珠滚落染红衣领,锁骨处的旧疤被鲜血浸得发亮,"家破人亡还不够么?
你们争你们的江山,与我何干!
"倏有温厚手掌覆她腕间,粗粝剑茧摩得皮肤生疼。
刘毅鸿夺簪的动作快过闪电,眸光却沉静如古井,倒映着水道顶窟窿漏下的惨淡天光:"十九年前,太后用假匣换我派守护真匣。
霁云宗七十二条人命填进去,才保住这祸根。
"剑尖挑开匣底夹层,机括轻响,露出明黄绢帛,织金云纹灼人眼,隐隐可见"受命于天"西字暗绣,"此乃真卷。
你母亲携钥遁走,方有今日之祸。
"绢帛边缘残留着焦痕,显是经历过大火。
林彦桥暴起夺帛!
官靴踏碎水中倒影,绣春刀首劈刘毅鸿面门。
陈浩轩扇中银针疾射他曲池穴,细如牛毛的寒光没入肌理。
绢帛飘落火堆,焦糊味窜起,金丝遇火发出噼啪锐响。
韦峻竟扑火抢救,胖手灼泡纵横,哭嚎震天:"不能烧!
这是我韦家清偿国债的凭据!
户部账册第三库七架九层还存着借据!
三千万两啊!
祖宗基业不能砸我手里!
"他怀中突然跌出本泛黄的《国债录》,纸页遇火即燃,惊得邓楷潇急踩灭火星。
秦雪瑶怔看纷争,仿佛戏外人。
污水漫过裙裾的冰凉让她想起那个雪夜,母亲将翡翠佩系在她颈间时,窗外梅花被积雪压断的脆响。
忽闻邓楷潇轻笑,声如碎玉:"诸君可知,阴匣为何选女子传承?
"卦币敲响青铜匣,发出空茫回音,壁顶惊起蝙蝠乱飞,"因阳匣藏玉玺,阴匣存血诏。
非前太子血脉,开之即毁。
强行破匣则蛊毒漫延,三丈内人畜俱毙。
"他忽然撕开左袖,露出手臂狰狞的溃烂疤痕,"二十年前东厂十三高手,便是这般化作了脓血。
"所有动作凝固。
五双眼睛灼灼盯她——刘毅鸿的剑尖微微下移三寸,林彦桥的刀柄转向防守姿态,陈浩轩的扇面遮住半张容颜,韦峻的胖手悬在毒粉囊上,邓楷潇的卦币定格在巽位。
原来翡翠佩验的不是地图,是皇血。
那缕游丝般的红,竟是龙脉延续。
水道尽头忽然传来铁索绞动声,混着整齐的军靴踏地响,某处暗门被重重撞击,灰土簌簌落下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