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号焚化炉那扇巨大的圆形铁门紧闭着,门上的温度计显示着一个诡异的数字:-273.15℃。
绝对零度。
这根本不是焚化炉,这是一个巨大的冷库。
陈末回想起哥哥失踪前留下的工作笔记,上面有一段关于设备维护的记录,特地提到了3号炉的紧急解锁密码,是一串毫无规律的温度调试指令。
他冲到控制台前,双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按照记忆里的顺序,飞快地调整着温度、气压和氧气浓度的参数。
控制台发出一连串刺耳的警报,但陈末没有停。
随着最后一个指令输入完毕,巨大的铁门发出“咔哒”一声巨响,沉重的解锁栓缓缓收回。
一股混杂着尘埃和臭氧味道的冷气从门缝里涌出。
陈末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火焰,没有灰烬。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圆形空间,墙壁并非金属,而是一种黑沉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未知材料。
空间的中央,一个人影被无数条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锁链捆绑着,悬吊在半空中。
那些锁链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像是规则符文一样的东西,正散发着微弱的幽光,将人影牢牢锁住。
那人影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
尽管他面容憔悴,嘴唇干裂,但那张脸,陈末到死都认得。
是哥哥,陈曦。
“哥!”
陈末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场挡在了外面。
陈曦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一个惨淡的、带着解脱意味的笑容。
“你还是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末双眼通红,指着他身上的锁链,“它们说……它们说你是自愿进来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
“它们说的没错。”
陈曦的回答,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陈末的心上。
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向了周围黑沉沉的墙壁。
陈末这才看清,那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无数纸条。
有的是打印的,有的是手写的,字迹有新有旧,但内容都大同小异。
“① 凌晨2点后,若听见12号停尸柜敲击声,请打开柜门并说‘快递签收了’……③ 遗体突然坐起,必须问‘美团还是饿了么’……⑯ 所有人必须佩戴动物头套……”这……这是殡仪馆所有的《员工生存守则》!
这里是规则的源头!
“规则是我编的……”陈曦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一条又一条,全是我编的。
我用自己的认知、人类社会的逻辑、甚至网络上的烂梗……构建了一个巨大的、能让它们理解并遵守的‘现实’。”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圆形空间最深处的黑暗。
在那里,一扇电梯门的轮廓,正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那扇门上贴满了各种封条,但依旧能感觉到门后有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就是“门”。
“这些东西,”陈曦的声音变得凝重,“它们不是鬼,不是怪物,它们是‘概念生物’。
从‘门’里泄露出来的、被扭曲的‘可能性’。
你用物理方式杀不死它们,因为它们根本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物理层面。”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一个更庞大、更荒谬、但逻辑自洽的‘概念’,去覆盖它们,困住它们。”
“而我,就是这个‘概念’的核心,是所有人形生物都必须遵守的顶级规则——‘守门人必须被囚禁’。
只要我被困在这里,这个巨大的‘规则监狱’就能维持运转。”
陈曦惨笑着,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的声响。
“我骗了你,小末。
因为只有让你相信我是受害者,你才会拼尽全力来到这里,揭开真相。”
“为什么?”
陈末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让我来?”
“因为……”陈曦的目光穿透了陈末的身体,仿佛在看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家的血,很特殊。
它能……重写规则。
而我……快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电梯门,猛地发出一声巨响!
贴在门上的一张规则——“⑱ 最后存活者奖励‘门之钥匙’”——瞬间自燃,化为灰烬。
随着规则的消失,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了。
电梯门后,没有想象中的血肉狂潮,没有扭曲畸形的怪物,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冷气息。
那里面……是空的。
不,不完全是。
一个身影,从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
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赤着脚,黑色的长发瀑布般垂下。
她的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任何血色。
她看起来那么干净、纯粹,与这个充斥着铁锈、血腥和绝望的空间格格不入。
她走出来,那扇恐怖的电梯门就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陈末的大脑宕机了。
搞什么?
最终BOSS是个弱女子?
仙女下凡?
还是说,这才是最顶级的伪装?
陈曦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颤抖,比刚才任何时候都更恐惧。
锁链随着他的动作疯狂作响,那声音里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
“不……不该是现在……”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野兽。
那个女人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陈末身上,然后又环视了一圈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规则纸条。
她的眼神很奇怪,没有好奇,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审视。
像一个程序员在看一段写满了BUG的垃圾代码。
“原来是这样。”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空灵感,“用‘荒谬’来定义‘未知’,用‘逻辑漏洞’来构筑‘现实’。
真是个……有趣又可悲的尝试。”
她走到一面墙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一张规则上。
“③ 遗体突然坐起,必须问‘美团还是饿了么’……”她轻声念出规则,随即歪了歪头,脸上露出纯真的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滴滴代驾’?
或者‘顺丰到付’?
定义如此狭隘,必然会产生无法覆盖的‘可能性’。”
她话音刚落,那张写着“饿了么”的规则纸条,边缘开始微微卷曲,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燎过。
陈曦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身上的锁链骤然收紧,勒进了他的皮肉。
“别听她的!”
陈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她在瓦解这个‘概念’!
她在否定规则!”
女人没有理会陈曦的咆哮,她迈着***的脚,走向另一张规则。
“⑯ 所有人必须佩戴动物头套……”她再次轻念,随即发出银铃般的轻笑,“人类,不算动物吗?
为什么你们不戴着自己的人头面具?
哦,我忘了,你们己经戴着了。
一张叫‘理性’,一张叫‘文明’。
真可怜。”
那张关于动物头套的规则,也开始燃烧,化为飞灰。
更多的锁链从黑暗中浮现,死死缠绕住陈曦的西肢百骸,他发出了痛苦到极点的闷哼。
陈末终于明白了。
这个女人,她就是“门”本身,或者说,是“门”里泄露出的最核心的“概念”!
她不是用蛮力,而是用更高维度的“逻辑”在攻击这个监狱!
她就像一个降维打击的武器,用绝对的“真实”来戳破这个用无数谎言和烂梗编织起来的“梦境”。
“我……”陈末的声音干涩,他看着痛苦的哥哥,又看看那个步步紧逼的女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我该怎么做?”
“你的血!”
陈曦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陈末,“用你的血……写下新的规则!
一个……一个更不讲道理的规则!
一个她无法理解、无法否定的规则!
快!”
写规则?
写什么?
陈末脑中一片混乱。
墙上的规则正在一条条失效,整个空间的压迫感在飞速消退,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虚无”。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橡皮擦一点点抹去。
那个女人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兄弟二人。
“血?”
她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什么新奇的食物,“你们人类总喜欢把希望寄托在这些物质载体上。
血液、眼泪、誓言……多么脆弱的东西。
告诉我,用血液写下的谎言,和用墨水写下的谎言,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陈末最后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