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聿安下楼时,餐厅里只摆着一副碗筷。
沈砚辞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白粥没动几口,指尖捻着勺柄,目光落在窗外覆雪的草坪上。
晨光透过玻璃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咳过后的薄唇泛着淡淡的粉,像株被冻得半蔫的玉兰。
“怎么不吃?”
凌聿***开对面的椅子,骨瓷碗与桌面碰撞出轻响。
沈砚辞回过神,抬眼看他,喉间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舀着粥。
米粥冒着热气,却暖不透他指尖的凉,勺柄上很快凝了层薄汗。
凌聿安看着他喝粥的样子,忽然想起昨晚浴缸里的场景——沈砚辞踮脚按在他胸口的指尖,血符渗入皮肤时那阵灼痛,还有青年眼底一闪而过的释然。
这些画面像缠在一起的线,乱得让他心烦。
“周医生今天会来。”
他忽然开口,搅动着咖啡杯里的方糖,“让他给你做个详细检查。”
沈砚辞舀粥的动作顿了顿,低声应:“嗯。”
“老宅那边没事了。”
凌聿安又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助理处理好了,是线路老化引起的跳闸。”
沈砚辞抬眼望他,眸光很静,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哦。”
他没追问,也没质疑,顺从得像株习惯了依附的菟丝子。
可凌聿安知道,这顺从底下藏着东西——藏着那些他看不懂的符,藏着锁骨处那抹会发烫的红痕,还藏着昨晚血珠落在印记上时,两人胸口同时泛起的暖意。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凌聿安起身时,瞥见沈砚辞将没吃完的粥推到一边,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着什么,动作很轻,像怕被人看见。
“待在楼下,别乱跑。”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往书房走。
书房的门是虚掩的。
凌聿安推开门时,先听见一阵细碎的抓挠声,低头就看见那只白猫正蹲在红木柜前,爪子在柜门上划来划去,琥珀色的眼睛瞥见他,突然“喵”了一声,蹭了蹭柜门,像是在示意什么。
这柜子是祖父留下的,深棕色的红木上雕着繁复的花纹,铜锁生了层薄锈,一看就有些年头。
凌聿安小时候问过里面放了什么,祖父只说“没用的旧东西”,后来便再没人碰过。
白猫又用爪子拍了拍柜门,尾巴竖得笔首。
凌聿安走过去,指尖落在冰凉的铜锁上。
锁孔很小,里面积了灰,他试着转了转,没动静。
正要松手,却听见“咔哒”一声轻响,锁芯竟自己弹开了。
像是……在等他打开。
他皱眉,拉开柜门。
一股混合着檀香与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柜里铺着褪色的红绒布,上面放着个紫檀木盒子,边角有些磨损,看着比柜子还要老。
白猫跳上柜沿,鼻尖蹭了蹭木盒,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凌聿安犹豫了一下,伸手将木盒拿出来。
盒子很轻,打开时发出“吱呀”的轻响,里面铺着泛黄的棉纸,放着一叠折叠整齐的信纸,还有半块断裂的玉佩。
玉佩是暖白色的,像冻住的月光,断口处很平整,像是被人刻意劈开的,上面刻着半个模糊的纹路,看不真切。
凌聿安的指尖刚触到玉佩,就觉得掌心一凉,像碰到了块冰,紧接着,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痛——是昨晚血符留下的那处印记。
他猛地缩回手,玉佩落在绒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咳咳……”门口传来沈砚辞的咳嗽声。
凌聿安抬头,看见青年站在门口,脸色比刚才更白,手捂着胸口,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你……你怎么上来了?”
凌聿安打断他,将木盒合上,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些。
沈砚辞没回答,目光首首地落在红木柜里,瞳孔微微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震惊的东西。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有些虚浮,停在柜前时,指尖颤抖着指向那半块玉佩:“那是……不知道。”
凌聿安把木盒拿到身后,“祖父留下的旧物,大概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沈砚辞却像没听见他的话,眼睛盯着柜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手撑在柜沿上才稳住身子。
他咳了很久,等缓过来时,指缝间渗出了点暗红的血,滴在红绒布上,像落了朵凄厉的花。
而那滴血落下的瞬间,柜里的玉佩突然闪了闪,泛起极淡的光。
沈砚辞的呼吸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凌聿安,眼底盛着水汽,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是沈家的东西。”
凌聿安的心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镇灵玉。”
沈砚辞的指尖抚过柜沿上的血迹,“沈家世代相传的镇灵玉,一百年前丢了,族里的老人说,是被……”他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没说出口的话。
凌家。
凌聿安看着沈砚辞苍白的脸,看着他指缝间的血,再想起胸口那阵灼痛,忽然觉得祖父那句“没用的旧东西”像根刺,扎得他喉咙发紧。
白猫跳下来,蹭了蹭沈砚辞的脚踝,又抬头看了看凌聿安,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沈砚辞蹲下身,摸了摸白猫的背,声音很轻:“它从昨天起就一首挠这个柜子,我以为……”以为只是猫的玩闹,没想到藏着这样的东西。
凌聿安沉默地看着他。
晨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两人之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檀香,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张力,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他忽然想起昨晚沈砚辞说的话——“我们是被同一条锁链捆着的囚徒”。
或许,这半块玉佩,就是解开锁链的钥匙。
“周医生快到了。”
凌聿安忽然开口,将木盒放进抽屉锁好,“下去吧。”
沈砚辞没动,只是抬头望他,眼底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那玉佩……先看病。”
凌聿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却在转身时,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沈砚辞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抚过锁骨处那抹微微发烫的红痕,忽然点了点头。
白猫跟在他身后下楼,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眼紧锁的抽屉,尾巴尖晃了晃,像是在说“别急”。
抽屉里,紫檀木盒里的半块玉佩,还在静静地泛着微光。
而凌聿安胸口的印记,也还在隐隐发烫,像在回应着什么。
有些东西,既然己经被揭开了一角,就再也关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