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树林染成金绿色时，谨熙推着轮椅在小径上走得正稳。
珂莉安坐在轮椅上，指尖的银线像有生命似的缠在前方的藤蔓上，遇到石块便轻轻一拽，轮椅就顺着她的心意绕了过去。
只是她偶尔会调整一下裙摆——昨夜为引开银羽鹰，银线拽动槐树叶时用了点力，此刻左腿膝盖像压着块温凉的石子，不碍事，却总让人想按一按。
“你这银线真好用。”
谨熙抹了把额角的汗，“比我老家的导航还灵。”
珂莉安没听懂“导航”是什么，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夸赞，耳尖悄悄泛红：“精灵的银线能和植物说话，它们会告诉我哪里好走。”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以前在族里，我总被嘲笑‘连路都走不稳，偏要学什么植物语’，只有母亲说……”声音突然卡住，她低头盯着轮椅的木质踏板，指腹在上面轻轻划着圈。
那点沉坠感还在，像在提醒她别太依赖银线似的。
谨熙知道她想起了母亲，没追问，只是把轮椅的速度放慢了些：“能和植物说话多厉害，它们可比人老实多了，不会骗人。”
这话让珂莉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看着谨熙的背影，他的衬衫被露水打湿了一小块，却没抱怨过半句。
轮椅的坐垫被他垫了厚厚的苔藓，坐上去竟不觉得硌，连颠簸都轻了许多。
走到正午，前方终于出现了炊烟。
一间木屋顶着斜斜的烟囱，院坝里晒着成片的草药，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泛着清香。
“是农舍。”
谨熙眼睛一亮，“说不定能讨点水喝。”
刚走近，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粗布裙的农妇端着木盆出来，看见他们时愣了愣，目光在珂莉安的尖耳和轮椅上打了个转，才笑着招呼：“赶路的？
进来歇歇脚吧。”
珂莉安下意识往谨熙身后缩了缩。
农妇见状，把木盆往石台上一放，摘了朵院角的朝阳花递过来：“别怕，我叫玛莎，不是坏人。
这花能安神，你瞧着颜色多鲜亮。”
花瓣上的露珠滚到珂莉安手背上，凉丝丝的。
她抬头时，正对上玛莎温和的眼神，忽然想起母亲说过“人类里也有像草木一样心善的人”。
刚要接花，左腿的沉坠感突然重了些，她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银线顺着谨熙扶着轮椅推杆的手悄悄缠紧——这是她稳住身形的小习惯。
“我们想借点水，再问问路。”
谨熙扶着轮椅停在院里，“去落风城是不是走这条路？”
玛莎给他们倒了水，闻言点头：“顺着这条路再走半天就到。
不过你们这轮椅……”她看着轮椅轮子上的磨损，“姑娘的腿不方便？”
珂莉安攥紧了衣角，谨熙接过话：“嗯，她腿不太好，走不了路。”
玛莎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布包：“这里面是暖阳草，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能消肿。
我年轻时在林子里采药，也被倒刺藤伤过，这草管用得很。”
她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落风城有个霍夫曼医生，你们去找他准没错。
他虽说是个人类，却懂些精灵的草药术，十年前还救过一个被藤蔓缠得差点没气的精灵呢。”
“被藤蔓缠住的精灵？”
珂莉安猛地抬头，蓝水晶亮了亮，“是不是……额间有蓝水晶？”
问这话时，她的左腿又沉了沉，轮椅的扶手被她攥出浅浅的指印。
玛莎想了想：“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怀里揣着半张地图，嘴里一首念叨‘星陨谷’。”
珂莉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母亲临走前，确实说过要去星陨谷附近找守林人。
她刚想再问，就见玛莎往院外瞥了一眼，把布包往她手里一塞：“快赶路吧，这林子的雾傍晚就起，沾了雾水的草叶会勾人影子，怪瘆人的。”
离开农舍时，谨熙发现玛莎悄悄在轮椅的轮子上缠了圈厚布，拖动时几乎没了声响。
珂莉安捏着那包暖阳草，忽然说：“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说话间，她悄悄把布包往膝盖上贴了贴，布料下的暖意让那点沉坠感松快了些。
“嗯，”谨熙应着，忽然停住脚步，“你听。”
风里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抬头就看见几只银羽鹰在树梢盘旋，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珂莉安的银线突然绷紧，缠在谨熙手腕上轻轻拽了拽：“是守林人的信使，它们在找……”她摸了摸颈间的吊坠，“找戴银叶坠的人。”
谨熙下意识把吊坠往怀里塞了塞：“它们认识这吊坠？”
“守林人恨精灵，更恨和精灵有关的一切。”
珂莉安的声音发颤，“我母亲说，当年就是守林人把她困住的。”
说话间，一只银羽鹰俯冲下来，爪子擦着轮椅的边缘掠过，带起的风刮得人脸疼。
谨熙把轮椅往身后拉了拉，抄起路边的粗木棍：“别怕，它们不敢真下来。”
珂莉安却突然放出银线，缠上旁边一棵老槐树的枝条。
银线蓝光一闪，槐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正好砸在银羽鹰身上。
鹰群受惊，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她轻轻吁了口气，指尖的银线慢慢收回——刚才用了点力，左腿的沉坠感又重了些，轮椅的坐垫被她无意识地蹭了蹭。
“精灵的银线不仅能说话，还能让植物帮忙。”
她喘着气解释，耳尖红得像朝阳花，“刚才……谢谢你护着我。”
谨熙挠挠头，把木棍扔回草丛：“该做的。”
他低头检查轮椅有没有被鹰爪刮到，没看见珂莉安望着他的背影，悄悄用银线编了个小小的草环，塞进了轮椅侧面的布兜里。
傍晚的雾果然如期而至。
淡白色的雾气贴着地面蔓延，碰到草叶就凝成细小的水珠，远远看去，倒像满地碎钻。
珂莉安突然指着前方：“那里有驿站！”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左腿的沉坠感让她懒得抬高音量。
驿站是间孤零零的木屋，屋檐下挂着盏油灯，在雾里晕出暖黄的光。
掌柜是个瘸腿的老人，见了他们的轮椅，只是指了指墙角：“今晚就你们俩，随便歇。”
夜里，珂莉安被冻醒了。
她裹紧毯子坐首身体，看见谨熙靠在门框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枚银叶坠。
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吊坠上的叶脉纹路，竟和她颈间那枚隐隐重合。
左腿的沉坠感还在，像块懂事的石头，只静静压着，不吵不闹。
就在这时，轮椅突然轻轻晃了一下。
不是风，是有人在外面推。
珂莉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刚要叫醒谨熙，就见门缝里探进一片枯叶，叶尖还沾着雾水。
她认出那是玛莎院角种的“传信叶”，忙用银线勾了过来。
银线移动时，左腿的沉坠感微微漾开，像水纹似的。
枯叶上用树汁写着一行字：“银羽鹰是守林人放的，它们闻得出双生坠的气。
霍夫曼可信，但别信他给的第一份地图。”
字迹歪歪扭扭，却让珂莉安浑身发冷。
她抬头看向窗外，雾气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间木屋。
谨熙似乎被惊醒了，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没什么。”
珂莉安把枯叶攥进手心，借着月光对他笑了笑，“做了个噩梦而己。”
谨熙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披着吧，夜里凉。
明天就能到落风城了，到了霍夫曼那里，总能问出点什么。”
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草木的清香。
珂莉安把脸埋进衣领，忽然觉得，哪怕前路有再多守林人和迷雾，只要身边有这个会为她推轮椅、给她披外套的人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雾在窗外越聚越浓，隐约能听见草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有人在雾里轻轻走路。
而木屋里，两枚银叶坠隔着布料，同时发出了只有彼此能听见的、极轻的嗡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