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的光芒骤然熄灭，办公室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帘滑开的细微声响。
林墨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星云旋转的诡异残影。
她端起咖啡，指尖传来的冰凉让她意识到咖啡早己冷透。
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失重感，让她觉得恒温的室内也透着寒意。
“所以，‘深渊’是一个…天文观测项目？”
她刻意放缓语速，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将咖啡杯放回茶几。
秦颂转过身，脸上带着了然的微笑，仿佛早己预料到她会用最保守的定义来试探。
“观测，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林墨。”
他坐回沙发，双手交叠，“我们观测，是为了理解信号背后的逻辑；我们理解，是为了判断对方的意图；而最终的目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是回应。”
“回应什么？”
“回应来自深空的编码信息，回应宇宙社会学里‘他者是否存在’的终极疑问。”
秦颂的目光穿透她，仿佛看向遥远的虚空，“回应那些可能正注视着我们的眼睛。”
当“他者的目光”这五个字落下时，林墨的脊椎窜起一阵战栗。
她想起星图中那片暗黑色的异常引力区，仿佛真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黑暗冷冷地注视着这里。
理性必须重新占据高地。
“这超出了深蓝前瞻的业务范围。”
她强迫自己回归最擅长的商业逻辑，“公司章程里，没有任何条款涉及‘回应外星信号’。
董事会不会批准一个没有明确收益模型、甚至无法定义‘产出’的项目——”她的语气变得尖锐：“股东要的是季度财报里的利润率，不是‘可能存在的外星文明友好度评估’。”
秦颂听到“利润”二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利润？”
他站起身，走到量子计算机旁，指尖拂过冰凉的机身，“林墨，当你意识到，你银行账户里那些数字，可能只是某个更高级文明眼里的一串无意义符号时，你还会用‘利润’来衡量一切吗？”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墨精心构建的认知壁垒上。
东京湾公寓的估值、瑞士国债的收益率、陶艺工作室的年费…这些曾让她觉得“安稳”的数字，在“宇宙文明”这个命题面前，突然变得像儿童游戏里的塑料筹码。
“您为什么找我？”
林墨抬起头，首视秦颂，“公司里有更资深的合伙人，有专注于前沿科技的专家。
我只是一个…想退休的投资人。”
秦颂走回沙发，重新坐下，双手指尖相对。
“正因为你想退休。”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我观察你十年了，林墨。
在所有人里，你是最清醒，也最‘自私’的一个。”
“十年前你刚入职，在‘新星矿业’的案子里，所有人都被矿脉储量报告迷惑时，是你第一个发现当地部落的产权文件有蹊跷，坚持要做二次勘查，让公司避免了数十亿的损失。”
“五年前‘亚太医疗’并购案，对方CEO用情怀和愿景打动所有人，只有你冷冰冰地追问：‘如果下一轮融资失败，你们的现金流还能撑多久？
’——后来证明，那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昨天的远航科技，所有人都只看到凯恩资本的现金流，只有你去查了王建明在澳门的赌桌。”
秦颂身体微微前倾：“你从不被宏大叙事迷惑，永远只相信数据和人性最底层的逻辑。
你参与的每一个项目，风险回报率都精确得令人发指。”
“而现在，‘深渊’项目——” 他的声音沉重起来，“——是人类文明有史以来，风险最高、信息最不透明、也最容易用‘崇高理想’来自我欺骗的一场‘投资’。
我需要一个不会被‘拯救人类’这种口号冲昏头脑的人。
我需要一个时刻计算着成败概率，甚至随时准备‘止损离场’的冷静头脑。”
“我需要你，林墨，正因为你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在可能面对高等文明的牌桌上，我不能用一个理想主义的赌徒，我需要一个永远不会押上全部筹码的顶级算牌手。”
林墨沉默了。
秦颂的首白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不是她熟悉的赞赏，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利用——利用她的理性，利用她的自私，利用她对风险的极致厌恶。
秦颂从桌上拿起那个黑色平板，递给她。
“这是‘深渊’项目的入门资料。
权限三天。”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看完之后，如果你依然认为退休计划比理解宇宙更重要，我亲自批你的离职。”
林墨接过平板，金属外壳冰冷而沉重。
指纹与视网膜的双重验证，表明秦颂早己将她纳入计划。
“三天。”
她站起身，将平板放入公文包的防震层，“我会认真阅读。”
没有承诺，也没有拒绝。
离开顶层，电梯下降。
数字跳动：40…39…38…脑海里回荡着秦颂的话：“他者的目光”、“宇宙牌桌”、“算牌手”…这些词汇野蛮地入侵了她只装着“退休倒计时”和“资产配置”的大脑。
“叮——”22层到了。
电梯门开，熟悉的喧嚣扑面而来——键盘声、讨论声、打印机嗡鸣…这是她的“正常世界”。
周薇迎上来，关切地问：“墨姐，秦总没为难您吧？”
林墨看着女孩年轻的脸庞，那双只关心项目和晋升的眼睛，突然感到一种隔着两个世界的孤独。
“没什么。”
她摇摇头，努力让语气轻松，“只是老板推荐了几本…睡前读物。”
她走进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所有声音。
没有处理文件，她打开抽屉，拿出那本棕色封皮的退休计划手账。
翻到最后一页，红色的“185”和旁边的樱花图案依然醒目。
但今天，这个数字显得无比脆弱。
她点开平板，纯黑背景上，文档标题冰冷地排列着：《费米悖论：他们在哪里？
》《黑暗森林法则：一个理论推演模型》《宇宙文明图景猜想》《近期异常深空信号记录（非保密部分）》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打开它们，就意味着踏入一个没有规则、没有地图的领域。
收益未知，风险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可那个被秦颂称为“算牌手”的灵魂，那个渴望拆解最复杂谜题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她眼神一凛，点开了第一个文档。
文档开篇，是一组***到令人窒息的数据对比：宇宙......年龄：138亿年......星系：约2万亿个......类地行星：10^22颗（保守）......人类文明......年龄：约1万年......可控疆域：仅地球......星际航行：未突破光速......下方是一行加粗的结论： “基于此，在可观测宇宙内，理论上应存在大量智慧文明。
然而，我们观测到的，只有一片‘死寂’。
这便是‘费米悖论’的核心——他们，在哪里？”
林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十万亿亿个潜在世界，却一片沉默。
这无声本身，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她继续下滑，文档末尾附着一份“深渊项目”捕获的异常信号波形图。
那不是杂乱的宇宙噪音。
那起伏的曲线呈现出绝对规律的、非自然的数学美感，像是某种精心编制的密码，在无声地宣告：“我们存在。”
窗外的车流、手账上的樱花、退休后的陶艺课…在这一刻，被彻底隔绝在外。
平板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彻底专注的脸庞。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