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弱的震动没有再出现。
墙壁恢复了冰冷的沉默，仿佛那两下脉冲只是我过度紧张的神经开的一个恶劣玩笑。我维持着倾听的姿势，直到脖颈僵硬，直到晨曦再次透过窗帘的缝隙，将苍白的光线投在地毯上。
新的一天，依旧是无声的囚禁。
早餐准时送来。这一次，除了流质食物，旁边多了一小杯透明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不同于消毒水的甜腥气。
“这是什么？”我哑着嗓子问送餐的护工。
“李博士吩咐的，新型神经稳定剂。”护工面无表情地回答，“有助于缓解您的……数据紊流。”
数据紊流。他们坚持使用这个可笑的术语。
我看着那杯液体，胃里一阵翻搅。喝下它？让未知的化学物质进一步侵入我的大脑和身体？谁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是真正的稳定剂，还是某种强化控制、甚至抹除记忆的药物？
“我不需要。”我把头偏向一边。
护工没有坚持，也没有收回杯子，只是淡淡地说：“李博士希望您配合治疗。”他将餐盘放下，转身离开。那杯“稳定剂”像一枚毒辣的警示，留在那里。
我没有碰它。
整个上午，我都在房间里缓慢地、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活动。我测试着墙壁，用手指关节极其轻微地敲击，倾听回声，试图找到可能的空腔或薄弱点。我观察天花板上的通风口，估算着栅格的间距和坚固程度。我甚至尝试在卫生间里，看能否撬开那扇密封性极好的小窗。
一切都是徒劳。这里是一座精心设计的堡垒，而我手无寸铁，身体还在不断恶化。右手手指的颤抖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完成最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和力气。
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上来。
下午，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例行检查的护士换了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眼神里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学生气。她在记录我的生命体征时，手指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她俯身调整我手臂上的监测贴片时，一股极淡的、与医院环境格格不入的栀子花香水的味道，飘进了我的鼻腔。
很淡，但很清晰。
这不是“新生”员工该有的气味。这里的规则是绝对的“洁净”，不允许任何个人化的标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有看我，动作麻利地做完记录，转身走向门口。就在她握住门把手，身体背对我的那一瞬间，她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右手，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动了一下。
一个指甲盖大小、折叠成方块的白色纸团，从她口袋的缝隙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了门边的地毯阴影里。
然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门，离去。
门锁合拢。
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白色的方块上。它躺在深色的地毯纤维里，像雪地里的一粒盐，微不足道，却又无比刺眼。
是陷阱吗？李维设计的新把戏？用这种看似拙劣的方式来测试我是否还有反抗的意图？
还是……那个“震动”的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我死死盯着那纸团，仿佛它是一条盘踞的毒蛇。
最终，好奇心和对信息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
我撑着虚软的身体，挪到门边，用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纸团。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普通。我背对着房间可能的监控死角（如果存在的话），用身体挡住动作，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冰冷的小字：
“扫描触发追踪。数据锚点：蓝湾。东南角，锈蚀管道区，地下三层。入口在第三与第四反应罐之间。时间：明晚23:00。通道仅开启120秒。”
字迹在“120秒”后戛然而止。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蓝湾！真的是蓝湾化工厂！
这个匿名的信息，确认了我脑中碎片指引的地点！它提到了“扫描触发追踪”，这指向了李维的深度扫描和那场意外警报！它提到了“数据锚点”，这与我感知到的灰色“幽灵数据”何其相似！
这不是李维的人。李维不会用这种方式，不会提到“追踪”。这更像是那个“外部连接”者，那个触发了防火墙警报的人！
他/她是在帮我？还是利用我？
“通道仅开启120秒。” 这意味着什么？一个有时间限制的入口？一个陷阱的倒计时？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危险，让我一阵眩晕。我下意识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它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又或是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明晚23:00。
锈蚀管道区，地下三层。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城市在夕阳下闪烁着冷漠的光泽。
留在这里，是缓慢而确定的终结。前往蓝湾，是踏入一个危机四伏、真假难辨的未知。
但至少，那是一个方向。
一个可能找到答案，也可能迎来毁灭的方向。
我将纸团塞进嘴里，混着唾液，艰难地咽了下去。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不适的吞咽感。
证据必须销毁。
现在，只剩下等待，以及决定。
我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正逐渐失去控制的右手，一股冰冷的决心，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在胸腔里缓慢地凝结。
我必须去。
无论那是真相，还是地狱的入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