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风坳绝境夜色，成了李斩唯一的庇护。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凭借着记忆中模糊的宗门周边地形图，以及一股不肯咽下的求生执念，朝着黑风坳的方向挣扎前行。
五十里路，对于曾经的炼气巅峰修士而言，不过是一炷香的疾驰。
可对于如今经脉尽碎、丹田空荡的李斩，却漫长得如同跨越生死轮回。
每一步都牵扯着丹田和经脉的剧痛，像有无数把钝刀在体内缓慢切割。
汗水混着污泥浸湿了破烂的衣衫，冷风一吹，刺骨的寒。
喉咙里泛着血腥气，那是强行压榨残存体力带来的反噬。
他不敢走官道，只能循着最偏僻、最崎岖的山野小径。
荆棘划破了皮肤，留下道道血痕，摔倒了一次又一次，膝盖和手肘磕在冰冷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他不敢停，韩小野那惊惶焦急的眼神，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背后。
赵干要杀他！
那个夺走他一切，如今想必正风光无限，在内门享受着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的赵干，连他这条残命都不肯放过！
恨意如同毒火，灼烧着他几乎要放弃的意志。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像条野狗一样悄无声息……”他咬着牙，将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继续往前爬。
天光微熹时，他终于看到了那片被浓雾笼罩、山势险恶的黑风坳。
据说这里曾是古战场，戾气深重，灵气紊乱，低阶修士的神识在此地会受到极大干扰，是宗门弟子轻易不愿踏足的荒僻之地。
对此刻的李斩而言，这里却是唯一的生机。
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一头扎进了浓雾之中。
坳内光线昏暗，怪石嶙峋，枯死的树木张牙舞爪，如同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和硫磺混合的怪异气味。
果然，一进入这里，那种若有若无、仿佛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他找到一处被巨石半掩着的狭窄山洞，确认里面没有野兽盘踞后，便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剧烈的饥饿和干渴唤醒的。
洞外依旧雾气弥漫，分不清昼夜。
他摸索着拿出韩小野给的粗面饼子，饼子又冷又硬，硌得牙床生疼，但他还是就着洞里石壁上渗出的些许带着土腥味的积水，艰难地吞咽下去。
食物下肚，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痛苦和绝望。
他尝试着按照《连云基础炼气诀》的法门，感应天地灵气。
然而，曾经如臂指使的灵气，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无形的壁垒，任凭他如何集中精神，都无法引动分毫。
那被强行剜去的荒古灵根之处，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他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复仇？
斩仙？
想起自己留在石床上的那三个血字，李斩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不过是绝望之下的狂言呓语，是蝼蚁被踩碎前不甘的嘶鸣。
现实冰冷而残酷，他连活下去都如此艰难。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一只真正的野兽，在山坳里挣扎求生。
靠着那几块粗面饼子和偶尔找到的野果、捕捉到的小虫度日。
伤势在恶劣的环境下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势，伤口开始红肿发炎，身体也时冷时热，显然是感染了风寒。
虚弱和病痛，一点点消磨着他的意志。
或许，韩小野错了，他不该逃出来。
死在宗门里，至少还能留个全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荒山野岭慢慢腐烂，被虫蚁啃噬……就在他意识模糊，濒临彻底放弃的边缘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顺着风飘进了山洞。
那声音极其微弱，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助与恐惧，断断续续，在这死寂的山坳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斩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凝聚起一丝微光。
这里……还有人？
他强撑着爬起来，扶着冰冷的石壁，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地挪出山洞。
雾气似乎淡了一些。
他看见不远处的乱石堆旁，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衣着是个七八岁的男童，正抱着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地哭泣。
男童也发现了他，吓得往后一缩，哭声戛然而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李斩停下脚步，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比鬼好不了多少，衣衫褴褛，满身血污，面色惨白。
“别怕……”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但干涩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男童警惕地看着他，小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说话。
李斩叹了口气，不再靠近，只是靠着石头坐下，喘息着。
他现在的状态，也做不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见李斩没有恶意，男童才怯生生地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跟阿爹来采药，走散了……找不到路……有，有狼叫声……”原来如此。
李斩心中了然，这黑风坳虽然凶险，但偶尔也会有附近山民冒险进来采集一些特殊的药材。
他看着男童冻得发青的小脸和单薄的衣衫，心中莫名一软。
自己己是将死之人，但这孩子……他摸了摸怀里，最后半块粗面饼子还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了出来，递了过去。
“吃吧。”
男童看着那块黑乎乎的饼子，咽了口口水，但还是不敢接。
“拿着，我不害你。”
李斩将饼子放在旁边的石头上，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他需要保存体力。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然后是细微的咀嚼声。
过了许久，男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感激：“谢……谢谢你……大哥哥，你是山里的神仙吗？”
神仙？
李斩心中苦笑。
他现在连人都快算不上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男童摇了摇头，小脸上又浮现出恐惧：“不知道……雾气好大，我走了好久，都绕回来了……”李斩的心沉了下去。
连熟悉山路的山民孩童都会迷路，他一个重伤垂死之人，想要靠自己走出去，希望更加渺茫。
难道，这里真的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就在这时，男童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粗糙的木雕雕像，紧紧握在手心，闭上眼睛，小声念叨起来：“土地公公……求求您……保佑信男找到阿爹……平安回家……信男回去一定给您上供最新鲜的瓜果……”那雕像歪歪扭扭，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似乎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形象。
土地神？
李斩愣了一下。
他自幼修仙，拜的是三清道祖，求的是长生逍遥，对这些乡野间供奉的、连神位都未必有的底层小神，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在修仙者眼中，这些依靠凡人微末香火存续的“毛神”，与蝼蚁无异。
然而，就在男童虔诚祈祷的那一刻，李斩那死寂的、空空如也的丹田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那不是灵气，而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极其微弱、带着某种温热和祈愿气息的……力量？
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那男童手中的粗糙木雕，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难道……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远处山林间，隐约传来了几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并且似乎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男童吓得浑身一抖，小脸煞白，手里的木雕差点掉在地上。
李斩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别说狼，就是一只野狗都能要了他的命！
绝境，再次降临。
而这一次，他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那尊粗糙的土地神雕像上，那刚才引起他丹田异动的、微不足道的信仰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