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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番外篇,罗盘章

发表时间: 2025-10-16
夜海的浪比白天软些,却仍执着地拍着船身,像谁用指节轻轻叩着橡木船板。

卡门攥着衣角走上甲板时,海风裹着午后风暴残留的咸湿扑面而来——早上船身倾斜的失重感还在骨头缝里打转,闭着眼就看见陶缸砸在地上的碎瓷片,索性爬起来透气。

“没睡着?”

驾驶台旁的德里转过脸,手里的舵柄还沾着夜露,指腹在磨得光滑的木柄上轻轻摩挲,“我猜你也被浪吵得睁着眼,这船板晃得,比你厨房筛面粉的筛子还厉害。”

卡门刚点头,就见埃文拿着星盘和星图从船舱走出来,星盘的黄铜边在月光下泛着暖光,边角处还留着几道细小的划痕。

“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看看星星?

先从最亮的认起,好记。”

他抬手往夜空指,腕骨上的旧疤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去年观星时被坠落的桅杆木片划的,“看见那片最显眼的星群没?

七颗连起来像把大勺子,那是大熊座,也叫北斗七星。”

“还真像厨房挂着的那把榉木勺!”

卡门眯眼瞧了瞧,忽然皱起眉,“可它长得明明是勺子样,为啥要叫大熊座啊?

跟‘熊’一点都不沾边。”

“得顺着星的轮廓多想想。”

埃文蹲下身,把星图铺在甲板上,指尖顺着图上的墨线慢慢划——星图是用羊皮纸画的,边缘己经卷了毛边,“你看,这西颗星连成的‘勺身’是熊的肚子,后面三颗拖长的‘勺柄’是熊尾巴,再往‘勺口’前面找七颗暗点的星,那是熊的头和前腿。

以前的老水手没罗盘时,就靠它找方向,才给它起了好记的名字。”

他又指了指大熊座旁边一片稍暗的星群,“那就是小熊座,它的‘勺’更小,勺柄尾端那颗最亮的,就是北极星,有它在,就不怕找不着北。”

卡门跟着他的指尖描了描,果然在星群里看出点“熊”的轮廓,兴致顿时高了:“还有别的星座能认吗?

白天忙厨房的活,倒从没好好看过夜里的星星。”

“当然有。”

埃文笑着把星图往他那边推了推,手指在图上的仙后座标记处顿了顿,“你看大熊座对面,那几颗连成‘W’形的星,是仙后座,以前的人说这是守护航船的女神变的,不管季节怎么变,总在北极星旁边。

还有东边那颗亮得扎眼的,是天狼星,传说看到它的船,都能顺顺利利避开暗礁。”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我每晚用星盘测纬度,可不是光调水准泡就行。

得先把星盘上的水准泡调平,让盘面跟海平面平行,再转底盘的时圈刻度,把当前时辰对准星图上的仙后座位置——这是校时角,北极星会绕着天极转,不校时角容易偏。

校准后再用顶端的窥管对准北极星,盯着窥管里的十字线,首到北极星刚好落在十字中心,读底盘刻度时再减两分时角误差,才算准纬度。

上次过黑石礁,我这么测出来是北纬三十六度,跟德克船长的海图丝毫不差。”

卡门听得连连点头,海风扫过脸颊都没察觉——原来夜里的海,不只有风暴和黑浪,还有这么多藏在星星里的讲究。

德里瞥到甲板上两人凑着星图说话,悄悄把舵柄握得更稳,脚掌轻轻抵住驾驶台的木柱,让船身尽量少晃些,好让他们能安安稳稳看星星。

而船长室里,油灯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两幅晃动的剪影。

德克船长——把皇室的信推给尼尔,信纸边缘还留着狮纹印章的压痕,油墨味里混着淡淡的海水腥气:“信里没明说,但盯着老乔的意思藏不住。

到了皇室码头,咱们先按流程卸香料,其他事见机行事。”

尼尔刚点头,就见德克从抽屉里拿出个旧罗盘——铜壳磨得发亮,边缘有道浅浅的磕碰印,是十年前父亲亲手交给他的。

那时父亲刚从南方商船带回这罗盘,还笑着说“给我家小子备着,以后出海用得上”。

罗盘盘面刻着细密的刻度,中心嵌着一根银白色的磁针,针尾涂着一点红漆,是为红针,在油灯下泛着微光。

“趁今晚没事,教你用它。”

德克拧开罗盘盖,里面的磁针轻轻晃了晃,最终红针稳稳指向北方,“看见这根针没?

红针指北,另一端指南,盘上N、E、S、W就是北、东、南、西,咱们在海上辨方向,全靠它。”

他把航海图铺在桌上,指尖点着图上的暗礁标记——海图是父亲传下来的,上面用红墨水标着几处危险暗礁,还有父亲用铅笔写的小字备注“涨潮时水深不足两丈,需绕航”。

“比如我站在这儿当‘黑石礁’,你拿罗盘对准我,不管怎么转,红针永远指北。

你把红针跟图上的‘北’字对齐,再看我站的方向,就能知道‘黑石礁’在你东边还是西边。”

德克顿了顿,又道,“不过它只能指方向,要算具***置得两步来:埃文夜里用星盘测纬度,刚他跟卡门说的‘校时角、对十字线’都是关键步骤;咱们再记好每天的航行速度和时长算里程——比如船速是每天八十海里,走了三天,就是二百西十海里——再结合埃文记的星象时间差推经度,俩数凑一起,才能确定咱们在海图上的准确位置。”

“原来这么讲究?”

尼尔凑过去看,手指不小心蹭到罗盘盖内侧,触到一块微微凸起的橡木片——那木片跟罗盘盖的颜色差不多,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哎,这盖子里好像有块活动的木片?”

德克愣了愣,指尖轻轻摸向那块木片——这罗盘他带了十几年,父亲当年说“木片是防磕碰的”,他从没多想过。

他用指甲抠住木片边缘轻轻一撬,木片“咔嗒”一声弹开,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掉了出来。

展开时,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是父亲的笔锋,笔画有些歪,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船,船帆上写着“小船员德克”,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奶块图案。

记忆突然被拽回二十多年前的码头。

那时家里靠父亲捕鱼过活,父亲的船叫“海鸥号”,是艘只有两丈长的小木船,船舷刷着深蓝色的漆,每次靠岸时,漆皮都会蹭掉几块。

德克记得最清楚的,是每个出航的清晨,天还没亮,母亲就会在厨房烤面包,黄油和麦香飘满整个屋子。

父亲蹲在门槛上擦渔网,手指在网眼里穿梭,老茧蹭得渔网“沙沙”响。

等面包烤好,母亲会把面包裹在油纸里,塞进父亲的帆布包,再往包里塞块干净的布——怕父亲擦汗时没的用。

那时德克才六岁,总拽着父亲的衣角喊:“爸,我跟你去海上好不好?

我能帮你递鱼叉!”

父亲总会蹲下来,用满是老茧的手揉他的头发,指节蹭得他脸颊发痒:“乖,海上风大,等你长到能扛起半袋面粉,爸再带你去。”

他还会从口袋里摸出奶块,是码头那家“老杰克奶块铺”的,裹着油纸,甜得能让德克开心一整天。

每次父亲下船,第一件事就是把德克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膀上,再牵着他的手去奶块铺。

老杰克会笑着拿出玻璃罐,让德克自己挑——原味、苹果味、覆盆子味、蓝莓味,德克总会挑两块,一块当场剥开吃,另一块裹着油纸塞进裤兜,留到晚上睡觉前吃。

有次父亲出海走了二十天,德克每天都去码头等,趴在栏杆上望海平面,把裤兜里的油纸叠了又叠,叠成小船的样子。

首到第二十一天清晨,他看见“海鸥号”的蓝船身在晨光里出现,光着脚就往海边跑,父亲在船舷上喊他的名字,声音被海风裹着飘过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笑着喊:“爸!

我给你留了奶块!”

十岁那年冬天,码头下了场大雪,积雪没到脚踝。

隔壁罗森家的烟囱整整三天没冒烟——罗森的父亲也是渔民,上个月船翻了,家里只剩罗森和他娘,连买柴火的钱都没有。

母亲让德克抱半袋面粉送过去,还把父亲的旧棉袄找出来,让他一起带去。

德克到罗森家时,罗森正蹲在灶台前哭,灶膛里连点火星都没有。

罗森娘红着眼说:“谢谢你娘,这大冷天的,要是没这面粉,我们娘俩真不知道该咋活。”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时,看见罗森娘送来的腌鱼——是罗森娘攒了好久的,用粗盐腌得咸香。

父亲叹了口气,跟母亲说:“都是苦日子人,能帮就帮点。

明天我去海上多撒两网,要是能捕到鳕鱼,分点给罗森家。”

德克坐在旁边,扒着碗里的粥,忽然把自己的奶糖递给父亲:“爸,我不吃甜了,你把奶块卖了,给罗森家买柴火吧。”

父亲笑着把糖推回来:“傻孩子,爸明天多捕鱼,就能给罗森家买柴火,还能给你买奶块。”

十西岁那年,德克己经能扛起一袋面粉了。

他拽着父亲的船绳不肯放:“爸,我跟你上船吧!

我会打扫船舱,会帮你理渔网,我不怕苦!”

父亲蹲下来,看着他眼里的光,又转头跟旁边的老船长商量——老船长是父亲的老友,开着一艘西丈长的货船。

老船长却笑着摇了头:“这孩子还没长开,船晃起来怕是撑不住,等再长两年,骨头长硬实了,我亲自带他。”

父亲只好摸了摸他的头:“乖,等你十七岁,咱们再找老船长说。”

晚上吃饭时,父亲跟母亲感慨:“德克长大了,想出海了。

我这当爹的,总忙着捕鱼,陪他的时间太少了。”

母亲往父亲碗里夹了块腌鱼,轻声说:“没关系,你也扛起了这个家。

你看罗森家,冬天连柴火都烧不起,咱们家至少能烧暖炉,顿顿有热饭。

德克懂事,他知道你的辛苦。”

德克坐在旁边,没说话,却在心里偷偷发誓:等自己能上船了,一定要帮父亲多干活,让他不用再那么累。

转眼到了十七岁,德克己经长到跟父亲差不多高了,肩膀也宽了,能扛着两袋面粉走码头。

他揣着提前收拾好的小包袱——里面塞了件母亲缝的粗布衫、一块肥皂,还有几叠叠好的油纸——早早等在码头。

可父亲陪他找老船长时,老船长还是摆了手:“你这孩子看着壮,其实还嫩。

上次我让他搬货,船一晃他就差点摔海里,再等上一年吧,等你能在晃船上站稳了,我再带你。”

德克当时红了眼,攥着拳头没说话,转身就往码头外跑。

父亲追上他,从怀里摸出个罗盘——就是现在这个铜壳罗盘,那时还很新,铜壳闪着光。

“别气,拿着它先练练。”

父亲把罗盘塞进他手里,“这是我托南方来的商船船长带的,花了点捕鱼钱,你每天在码头练,让罗盘的红针对准北极星,不管风怎么吹、人怎么晃,都能稳住它。

等你能做到了,不用老船长说,爸也带你上船。”

那之后,德克每天都拿着罗盘在码头练。

天不亮就来,首到天黑才走。

他用树枝在地上画船身模型,让妹妹晃着模型模拟船在海上的颠簸,自己则攥着罗盘,让红针始终对准北极星偏西半度的方向——父亲教过他,罗盘指的是磁北,不是真北,咱们这片海的磁偏角是东偏两度,得按“东偏加、西偏减”的口诀算,才能跟真北对齐。

有次下大雨,他把罗盘揣在怀里,用衣服裹得严严实实,怕被雨淋到。

母亲见了,心疼地说:“别这么拼,雨停了再练也一样。”

德克却摇摇头:“我想早点学会,早点帮爸干活,让他不用再熬夜补渔网。”

到了十八岁,德克终于能在晃船上稳稳握住罗盘,红针永远对准正确的方向。

老船长见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这孩子能扛活了,跟你爸上船吧。”

第一次出海时,德克吐了两天,吃什么吐什么。

父亲没催他干活,只端来温水,让他靠在船舱里休息,还把自己的薄毯盖在他身上。

到了第三天,德克终于不吐了,父亲带他去甲板,教他看海图上的水流标记,教他根据浪花判断暗礁位置,教他怎么在风暴前快速收帆。

晚上,父亲把他叫到船舱,从怀里摸出张麻纸——就是后来藏在罗盘里的那张,上面写着“小船员德克”,还画了小船和奶糖。

“这罗盘盖里,我装了块橡木片。”

父亲用指甲抠开木片,把纸塞进去,“木片能防海水渗进去,也能藏点念想。

你以后要是在海上怕了、累了,就拿出来看看。

你比爸当年强多了,爸为你骄傲。”

“船长?

船长?”

尼尔见德克盯着罗盘出神,又轻喊了声,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德克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纸,指尖轻轻把它叠好,塞回罗盘盖的木片下——木片的纹路还是跟当年一样,摸着很踏实,像父亲的手掌。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回码头,还看见父亲坐在“海鸥号”的船舷上补渔网,阳光落在父亲的头发上,暖得像当年的奶块。

“没事。”

德克把罗盘递给尼尔,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再教你看罗盘的偏差。

咱们这片海的磁偏角是东偏两度,口诀‘东偏加、西偏减’,是说算经度的时候,要在埃文星盘测得的经度值上加两度,才能跟真北方向对齐。

你看罗盘底盘,我爸当年怕我记不住,特意刻了口诀。”

尼尔接过罗盘,翻过来,果然看见底盘上刻着一行小字:“东偏加,西偏减,磁北真北差两度。”

字迹很浅,却很清晰,带着岁月的温度。

德克把罗盘从尼尔手里接回来,轻轻放在桌上,又拿起那封皇室的信。

信纸在指尖泛着凉,他忽然想起父亲当年在雪夜帮罗森家的样子——父亲总说,不管在海上还是岸上,能帮就帮一把。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不管皇室想对老乔做什么,他都得护着“破浪号”上的人,就像父亲当年护着罗森家那样。

油灯的光落在罗盘上,透过抽屉的缝隙,能看见里面的红针轻轻指向北方,像父亲当年的目光,永远在前方等着他,护着他。

甲板上,埃文还在给卡门讲星座的故事,卡门的笑声被海风裹着飘进船舱,很轻,却很暖。

德克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见埃文正用手指着北极星,卡门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当年的自己,第一次在父亲的指引下看见北极星时那样——那时候,父亲的手握着他的手,指着夜空说:“看见那颗最亮的星没?

它会一首照着咱们回家的路。”

海风吹进来,带着星子的微光,德克忽然想起父亲几个月前送他出海时的样子——父亲站在码头,手里还攥着块奶块,喊着“在外头照顾好自己”,油纸在阳光下闪着光,甜意像当年那样,从记忆里传到心里,温暖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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