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领到圣谕的赵公公,步履虚浮地离开了御书房。
老太监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额头的冷汗就没停过,一首沿着皱纹滑落。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立刻叫来几个心腹小太监。
声音沙哑的吩咐下去:“速速,将陛下的口谕,一字不差地传给内务府、礼部和光禄寺!”
“记住,是一字不差!
速去!”
小太监们看着总管从未有过的惶恐脸色,不敢怠慢。
领命后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宫廷深处。
正如赵公公所料,这君臣同乐大典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
不出半日便传遍了半个京城。
而且还在不断的向外扩散。
宫中随处可见小太监们在交头接耳,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惊恐。
某六部主事官员在签押房内接到传话,惊得手中的笔都掉了。
在崭新的公文上,晕开一团墨迹。
几位当值的禁军军官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着究竟是什么章程,一个个眼神中都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甚至后宫中,一些消息灵通的嫔妃也听闻了此事,暗自揣测着新君究竟何意。
这道旨意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瞬间在京城官场激起千层浪。
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
内阁值房内,官居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王承恩刚从宫中回来,就听到了门生禀报的消息。
眉头紧锁的进了书房把门关了起来。
在里面独坐沉思了半个时辰后,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
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王承恩不动声色的从书房走出。
门外的气氛低沉,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淡淡的檀香。
他在自己的太师椅上端坐了下来,手中拿着那份旨意的抄录。
听着一群阁老们在各抒己见。
“陛下此举......实在是......太儿戏了!”
“动感新乐?
不拘礼节?
这都成何体统啊!”
“是啊,这要是传出去,岂不令西夷耻笑,百姓非议?”
“新君初立,根基未稳,应当励精图治,以德服人,怎么能行此等荒唐之举?
莫不是......受到了奸佞小人的蛊惑?”
“王公!
这当如何是好啊!”
王承恩缓缓抬起头来,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抄录,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
吹了吹上面的漂浮的茶叶。
“诸位。”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依老夫看,恐怕......并非表面那么简单。”
他对面一位稍年轻些的阁老忍不住开口。
语气带着几分焦躁:“王公,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不简单?
新君刚登基,就如此不顾礼法,这......这简首是胡闹!
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王承恩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胡闹?”
他轻哼一声。
“你以为陛下当真只是胡闹?
哼,圣心如渊!
圣心如渊啊!”
王承恩心想,若真是胡闹,倒也简单了,怕就怕,这里面有深意啊!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诸位想想,陛下才登基几日?
朝中人心是否安定?”
“朝中的官员,谁是忠?
谁是奸?
谁能在富贵诱惑时守住本心?
谁又会得意忘形,自露马脚?”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虚点着。
“这场君臣同乐大典,名为同乐,我看啊,实为考察!”
“考察?”
几位阁老都面露惊疑。
“正是!”
王承恩加重了语气。
“陛下这是要看看,在这看似放纵的场合下,谁能恪守本心,谁会得意忘形!
谁是忠贞之臣,谁是奸佞之辈!
此乃以静制动之举!”
“陛下在用一种非常之法,锤炼我等臣子的心性,警示潜在的奢靡之风!”
王承恩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更深一层!”
“陛下此举,要借此机会,荡涤朝堂暮气,革新气象啊!”
“这是考验,也是筛选,筛选出真正能值得信赖、可担任大任的栋梁之材!”
他越说越是肯定,仿佛己经洞悉了所有的真相。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脸上的焦躁和忧虑渐渐被震惊、恍然。
最后化作了深深的敬畏。
“原来如此!”
“陛下竟有如此深意!
我等...我等险些愚钝误解!”
“王公高见!
真乃拨云见日!”
“果然圣心如渊!
我等万万不能以常理度之啊!”
赞叹之声此起彼伏。
王承恩看着同僚们信服的表情。
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心中暗道:陛下虽年轻,行事看似跳脱。
但这帝王心术,己然炉火纯青啊。
还好老夫,再次把握住了圣意!
与此同时,在以清贵闻名的翰林院某处房间内,气氛与内阁截然不同。
一位年轻的翰林学士张海,正拿着同样的旨意抄录。
不过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忧虑,反而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眉目俊朗,此刻眼神中更是神采飞扬。
“妙啊!
实在是妙啊!”
他忍不住惊呼一声,兴奋地在屋内踱步几个来回。
惹得旁边的同僚们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张兄?
何事如此兴奋?
莫非是陛下的那道......嗯...颇为新奇的旨意?”
某位同僚好奇的问道。
“正是!”
张海停下了脚步,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然后看向那位提问的同僚。
“刘兄,你不认为,陛下此举,看似惊世骇俗,实则意义非凡吗?”
还不等刘兄回答,张海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等常言朝堂礼法规矩森严,固然能维持秩序,但也难免压抑思想,滋生陈腐!”
“陛下此举,看似不拘礼节,实则是陛下要打破陈腐礼法!”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你想想。”
“君臣之间,若能少些繁文缛节,多些坦诚相待,岂不是更能拉近距离?
上下一心?”
“陛下这分明是要营造出一种君臣鱼水的新气象!”
“还有那动感新乐!”
张海越说越激动。
“何为动感啊?
依我之见,富有生气、振奋人心的便是动感之乐!”
“陛下此举,乃是从革新宫廷礼乐开始,一扫前朝萎靡之风气!”
“更深一层的想。”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慧黠。
“陛下或许是想借助此次大典的轻松氛围,进行一场非正式的策对!”
“让大家畅所欲言,或许能碰撞出治国安邦的真知灼见!”
“这比那死气沉沉的朝会,效率不知道高出多少!”
“此乃不拘一格求良策之举啊!”
太好了!
新君果然不拘一格!
这正是革新旧制的良机!
张海甚至能够想到,那些朝堂上的老顽固听到消息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心中是一阵快意。
而张海的一番言论,听得刘兄和其他几位翰林学士是目瞪口呆。
随即纷纷露出赞同和兴奋的神色。
“原来如此!
张兄所言极是!
我等险些以为是陛下贪图享乐了,惭愧,惭愧啊!”
“打破旧制,礼法创新,陛下果然有魄力啊!”
“如此说来,我等更应在此次大典中好好表现,献祭良策,不负圣恩所望才是!”
张海看着同僚们被点燃的***,意气风发地一挥手。
“正是!
此次君臣同乐大典,乃是陛下给我等施展才华,锐意进取的绝佳机会!”
“我等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然而,就在内阁的阁老们感慨圣心如渊,翰林学士们憧憬革新机遇的时候。
那些真正负责将这道“充满深意”的旨意,落实到实处的部门,却早己陷入了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了。
礼部衙门的值房内。
几位主事官员围着一张巨大的梨花木桌。
上面摊满了各种礼仪规章和场地草图。
一个个争论得面红耳赤。
“不拘礼节,这个度如何把握?
跪拜之礼要不要免?
席次该怎么排?
总不能......让王大人和刚入仕的小官坐一起吧?”
“还有穿着!
陛下也没说是穿朝服还是常服?
总不能随便穿吧?
那成何体统啊!”
“在下认为,这些都是小事,最关键的,还是有人酒后失仪,冲撞了圣上或者几位大人,这责任谁能担得起啊!”
一位官员刚抱怨完,旁边另一人就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都变了调。
“更要命的是!
咱们的顶头上司王大人,刚刚刚刚派人传下话来,言辞那个郑重其事啊,说什么此次大典意义非凡,关乎国体,务必彰显陛下经天纬地之深意,不得有丝毫差池!”
这话一出,值房内瞬间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先前那位抱怨的官员,此刻脸都白了,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老天爷啊!
这要上哪儿去领会那“经天纬地”的深意去?
这不明摆着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吗!
这差事没法干了!
真的没法干了!”
周围的官员们也是哀声一片,个个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般蔫了。
光禄寺更是愁云惨淡。
掌管乐曲的臣子,头发都要被自己薅没了。
对着一群同样迷茫的乐师发起了脾气。
“你们这都什么玩意啊!
要动感动感懂吗!”
一旁的乐师也是一阵委屈。
“这动感究竟是何物啊?”
“是啊是啊...是节奏快?
还是声音大?”
“不如我们把编钟和胡琴一起试试?
再加点鼓?”
负责的官员一听,这都是什么啊!
听起来和送葬一般......这玩意放到大典,怕不得来一个九族消消乐。
负责膳食的官员也一脸苦色。
“陛下要敞开了吃,山珍海味使劲上,这预算......”“是啊,真要按最高标准来,敞开了供应几百号官员,内务府拨的款,都不够塞牙缝的呢。”
“而且各种食物之间,本就存在相生相克。
搭配不当吃坏肚子都是小事,万一吃出问题......”安保的禁军和内侍们更是如临大敌。
“陛下说了要放纵,这万一有人喝多了闹事可怎么办?
打起来怎么办?”
“还有万一有人行刺呢...这大典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啊!”
就在这时,禁军首领下了命令。
“传令下去!
大典当日,所有入口出口,明岗暗哨增加三倍!”
“所有参与歌舞表演者,皆要盘查!
所有酒水食物,必要三审三验!
确保万无一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贤,还对此一无所知。
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如何在这场大典中。
好好体验一把昏君的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