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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言与王座

发表时间: 2025-10-16
九月的风还沾着夏末最后一丝黏滞,漫不经心地掠过青墨中学的香樟林——那些老树枝桠舒展,巴掌大的绿叶层层叠叠,风一吹,叶尖相触揉出细碎的簌簌声,连带着叶缝里漏下的阳光都晃悠悠的。

可这温柔的响动,竟压不住教学楼三楼走廊里那股无声的暗流:是流言像蛛丝般在空气里织网,缠缠绕绕黏在墙缝、窗沿,甚至飘进敞开的教室,碰一下都簌簌落灰,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细碎又尖锐的恶意。

沈未晞,恰好站在这张网的正中央。

她把自己嵌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浅灰色校服洗得发旧,袖口卷了两圈,露出细瘦的手腕——手腕内侧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帮奶奶搬花盆时被瓷片划的。

她的头发长而软,随意用根黑色皮筋扎在脑后,碎发垂在脸颊两侧,几乎要把半张脸埋进去。

周遭是刚开学的雀跃:斜前方的男生正拍着书包,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蓝色泳衣,大声讲着暑假去海边冲浪的糗事;前排两个女生头挨着头,分享着一本封面印着亮片的时尚杂志,指尖划过模特的高跟鞋,发出细碎的惊叹。

可那些热闹像隔了层磨砂玻璃,看得见,听不清,更到不了她跟前。

每当有人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总会像触到烫铁似的猛地弹开——有人飞快地转回头,嘴角还挂着没藏好的嗤笑;有人悄悄扯同桌的袖子,眼神往她这边斜,那点若有若无的嫌恶,像细尘落在她洗得发白的校服领上,拂不掉,硌得慌。

“就是她啊……一班那个沈未晞。”

“上学期期末,隔壁班丢了五百块班费,听说监控拍着她在教室门口晃悠……嘘!

别让她听见!

你看她抬头了——眼睛好冷。”

那些压得极低的话,像蚊子似的在耳边嗡嗡转,叮一口不疼,却痒得人心里发慌。

沈未晞垂下眼,长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扫出一小片软影——她的睫毛天生长,尾端微微上翘,可此刻垂着,像把没打开的小扇子,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没张嘴辩解,嘴角抿成一条首线——解释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无数遍,从“我只是路过”到“不是我拿的”,早被日复一日的沉默咽下去了,连舌尖都记不清辩解的味道。

指尖从书包最底层摸出一支旧口红,外壳是掉漆的玫瑰金,膏体断过,用透明胶缠了三圈,是去年生日奶奶偷偷塞给她的,说“女孩子涂了红,气色好”。

旋开时,艳得发冲的正红色跳出来,和她素净的眉眼、泛白的校服撞在一起,刺得人眼慌。

她对着窗玻璃里模糊的自己——玻璃上沾着几点雨渍,还有不知谁画的小太阳——一笔一笔描唇线,动作慢得像在完成什么郑重的仪式,连唇角的弧度都描得格外用力,藏着点不肯低头的犟劲儿。

这抹红,是她裹在身上的硬壳,也是她扎向世界的软刺。

前排传来女生们的惊叹,杂志页被翻得哗啦响,其中一页印着星空色的连衣裙,模特的锁骨上戴着细链项链,闪着细碎的光。

沈未晞的目光飘过去,又飞快地落回窗外——操场上,新铺的塑胶跑道是亮眼的橙红色,被阳光晒得发烫,连风都带着暖意,几个男生己经脱了校服外套,穿着白T恤在跑道上追跑。

篮球场边的梧桐树下,有女生抱着矿泉水,笑着喊男生的名字。

可她坐的这个角落,连风都是凉的——窗户开着条缝,风从缝里钻进来,带着香樟叶的味道,却吹不暖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这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连老师上课提问,都从来不会叫到“沈未晞”这个名字,像被整个世界忘在这儿了。

突然,教室里的嗡嗡声变了调。

窃窃私语变成了带着点激动的骚动,有人推搡着收拾桌上的练习本,有人踮着脚往门口看——广播里的通知像道指令,带着电流的杂音:“请全体师生立即到操场***,准备开学典礼——重复一遍,准备开学典礼。”

人流哗啦啦地涌出教室,脚步声、说话声、书包拉链声裹成一团,挤在门口时,有人撞到了沈未晞的桌子,她桌上的橡皮滚到地上,没人在意。

沈未晞等那团热闹散得差不多了,才慢慢站起来,弯腰捡起橡皮——橡皮是白色的,边角被啃得坑坑洼洼,是她用了两年的旧物。

她把橡皮塞进笔袋,像一缕没重量的灰烟,贴着墙根,悄没声地跟在最后,走楼梯时,故意踩在台阶边缘,让脚步声轻得像猫。

开学典礼的操场,用红色警戒线围出了各班的区域,主席台上铺着深蓝色的桌布,摆着三个话筒,最中间的话筒上贴了层银色的胶带,是去年运动会时摔坏了,修好后一首贴着。

聚光灯打在主席台上,最亮的那束,不用想也知道,是为谁亮的。

江屿。

他作为高三学生代表走上台时,整个操场好像都静了半拍。

纯白校服衬衫的下摆规规矩矩束在深灰裤腰里,腰带是黑色的,扣在第三个扣眼上,腰线利落,衬得他肩背愈发挺拔——他比同级男生高出小半头,站在台上,比旁边的老师还显高。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接过话筒时,指腹轻轻碰了碰金属网,动作都透着股从容。

他没看稿子,目光扫过操场,从低年级到高年级,眼神平静,却带着种不自觉的穿透力。

声音透过音响飘出来,清得像山泉水,稳得不像十七八岁的少年,每个字都落得扎实,没有一点颤音,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他说新学期的计划,说对学弟学妹的希望,话不多,却句句得体——提到“坚持”时,他举了自己每天晨跑的例子;说到“包容”时,他笑着说“别因为一道题和同桌吵红脸”。

逻辑清晰得像写好的答卷,连语气都拿捏得刚好,不严肃,也不随意。

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脸上,把下颌线描得清清楚楚,连睫毛的影子都透着光——他的眉毛浓而整齐,眉峰微微上挑,不笑的时候,眼神里带着点疏离,可一笑,眼底就有了浅淡的卧蚕。

台下的目光全黏在他身上:前排的女生红着脸,用手机偷***他,屏幕亮着;后排的男生带着点佩服的点头,小声说“江屿这次又考第一吧”;连主席台上的校长,看他的眼神都软和,嘴角带着笑。

他是青墨中学的“王”,爸爸是教育局的领导,妈妈是医院的医生,家里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长得好,走在路上总有人递情书;成绩更是顶顶的,每次考试都甩第二名二十分,完美得像书里写的人,没一点破绽。

沈未晞站在班级队伍的最边上,离主席台老远,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发光的身影。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羡慕,也不觉得向往——那光太亮了,照得她眼睛疼。

嘴唇上那抹艳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像白纸上滴了滴红墨水,连风吹过时,她都下意识地抿紧嘴,怕口红蹭掉。

她的帆布鞋踩在草地上,草叶尖钻进鞋缝,有点痒,她却没动——她的鞋是去年的旧款,鞋头有点变形,鞋底的花纹快磨平了,下雨天会漏水。

她和江屿,一个穿磨脚的旧帆布鞋,一个穿刷得发亮的白球鞋;一个在没人看见的阴影里,一个在所有人仰望的光里,这辈子好像都碰不到一起。

“……愿各位新学年,皆能寻得心之所向,不负年少,向阳而行。”

江屿说完,微微鞠了一躬,腰弯得角度刚好,不多不少,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台下的掌声猛地炸开来,响得震耳朵,连旁边的梧桐树都被震得落了片叶子,飘在沈未晞的脚边。

沈未晞在这片掌声里,悄悄把口袋里的东西攥得更紧了——那是个小方块,硬邦邦的,比掌心小一点,用黑胶带缠了一层又一层,连边角都包得严严实实,胶带边缘有些起翘,刺得她掌心发疼。

这是她的疤,是上学期班费丢失那天,她捡起来的、不属于自己的钢笔——笔是名牌,她没敢还,也没敢扔,像块石头压在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得找个地方,把它埋起来,埋得越深越好,最好让它烂在土里,再也没人知道。

校长的讲话终于结束,内容无非是“好好学习注意安全”,冗长又枯燥,沈未晞听着听着,就数起了天上的云——有朵云像小鸭子,慢慢飘向了艺术楼的方向。

人群像退潮似的往教学楼走,有人勾着肩膀讨论中午吃什么,有人跑着去小卖部买冰棒。

沈未晞逆着人流,脚步放得很轻,往校园最里面走——那里有栋废弃的艺术楼,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露出里面灰色的砖,窗户玻璃碎了好几块,用木板钉着,上面写着“危险勿近”,听说下学期就要拆,盖新的实验楼。

楼前的草长得比人还高,有半人多的狗尾草,还有开着小紫花的野草,风一吹,草叶晃悠,带着股植物烂在土里的腥气,混着旧墙灰的味道,呛得人鼻子发酸。

几只蚊子在草叶上停着,嗡嗡地飞,沈未晞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胳膊上己经被咬了个小红包。

艺术楼的背面,爬满了爬山虎,藤蔓疯了似的长,从墙根爬到楼顶,把整面墙都裹成了深绿色,藤蔓间还缠着几根干枯的蜘蛛网,挂着点灰尘。

可偏偏在最角落的地方,有块藤蔓的颜色深得吓人,快成墨绿了,叶片比别的地方厚一倍,连叶脉都透着深黑,傍晚的光懒洋洋地洒在上面,那绿色竟像活的似的,隐隐在动,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清——听说以前有学生来这儿写生,傍晚看见过“影子”,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来这角落了。

就这儿了。

同学们嘴里的“绿墙角”,都说这儿不干净,连调皮的男生都绕着走。

正因为这样,才没人会发现她的事,没人会挖出这根藏在她心里的刺。

沈未晞蹲下来,膝盖碰到了地上的石头,有点疼。

她的指甲使劲抠进墙根的软土——泥土是湿的,带着点凉意,顺着指缝往下掉,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泥。

她挖了个小小的坑,比那个黑方块大一点,边缘挖得整整齐齐,像小时候玩过家家埋“宝藏”。

她把那个黑胶带缠的方块放进去,手指碰着胶带,凉得像冰,指尖的泥蹭在胶带上,留下一点灰印。

正要伸手把土填回去——“咚!”

一声闷响,像什么重东西砸在水泥地上,从艺术楼的另一边传过来,不远不近,刚好能听见,还带着点回音,在空旷的角落里荡了荡。

沈未晞的手一下子停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

这时候,这地方,怎么会有人?

保安巡逻从来只走大路,调皮的学生也不会来这“不干净”的地方。

她猛地缩手,心脏在胸口里跳得飞快,像要撞出来,连耳膜都在嗡嗡响。

就像受惊的小兽,她胡乱抓了几把落叶——叶子是黄的,有点脆,一捏就碎——盖在那个小坑上,盖得严严实实,连一点黑胶带都没露出来。

然后赶紧站起来,后背紧紧贴在墙上——墙皮上的青苔湿冷,渗得后背发麻,连校服都沾了点青苔的绿印。

她把自己缩在藤蔓的影子里,连头都不敢抬,只敢从藤蔓的缝隙里往外看,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地面。

脚步声。

很轻,是运动鞋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一步一步,听得清清楚楚,正往这边来。

还能听见一点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扯衣角。

沈未晞把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掐进掌心,疼得发麻,掌心的泥和汗混在一起,黏糊糊的。

她盯着墙角的拐弯处——那里的藤蔓垂得更长,快拖到地上了——脑子里乱哄哄的:是保安来巡逻?

还是哪个学生迷路了?

或者……也有人像她一样,来这儿藏秘密,藏着不敢让人知道的东西?

月光从藤蔓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她脸上画了好多碎影子,连那抹艳红的嘴唇,都显得忽明忽暗。

那些围着她的流言还没散,像蛛丝似的还缠在她身上;可新的麻烦,好像己经顺着脚步声,找过来了。

她不知道,那个要过来的人,会把她这摊灰蒙蒙的日子,搅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这藏在绿墙角下的秘密,会不会刚埋下去,就被人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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