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泣泪,映得满室皆红。
灵汐睁开眼时,心口传来的刺疼,如同是被寒针在反复的狠扎。
“呃……是渡劫失败了吗?”
巨痛让她蹙眉,这痛感,她再熟悉不过,并非凡俗的病痛,而是仙力紊乱后的反噬。
想她执掌瑶池三千年,仙骨早己淬炼到万劫不侵,唯有渡劫时的仙力动荡,或是强行压制修为时,才会生出这样的寒痛。
但她分明记得,自己正在瑶池渡最后一道情劫,九重天劫劈下时,座下并蒂莲突然炸开。
然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就是刺目喜庆的红,宛如铺天盖地般涌来。
她稍微动了一下肩膀,龙凤呈祥的喜服重得压肩,绣着鸳鸯的红盖头遮挡住视线,鼻尖萦绕着劣质熏香。
她瞬间了然,此地不是她的瑶池,所穿嫁衣更非她的仙袍。
“看来本尊是意外重生了,也因我的到来,导致仙骨与凡胎血肉相斥,才引发出钻心的痛感。”
“嘶——”突然,零碎的记忆涌来,疼得她倒吸冷气,那种如同淬了毒的画面场景,猛地扎进她的神魂。
画面中:相府嫡女沈清辞,十岁那年,与顾家公子顾晏之在桃花树下定情,十五岁的她,被父亲强逼嫁入顾家。
出嫁前夜,她在顾晏之书房外,撞见他与表妹苏婉儿相拥,那枚她亲手绣了三年的同心结,此刻却极为讽刺的挂在苏婉儿腰间。
原主就是在这个充满喜庆的时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小姐,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正是她的贴身丫鬟绿萼。
她望着自家小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心一横说道。
“姑爷他……他还在前厅陪客呢。”
灵汐抬手,触到盖头边缘时,指腹忽然传来一阵滚烫。
她顺着感应看去,一枚系在她腕间的同心结,本该象征着喜庆的红,此刻却如同浸了墨的胭脂,显现出红中透着暗沉的色泽。
它犹如活物般跳动着,隐约还伴有一名女子的呜咽声,从同心结里往外渗。
“居然是沈清辞残留的执念,带着这样重的怨怼,想必是心有不甘。”
突然,一股暖意从同心结中渗出。
“这凡尘女子的执念,竟能让同心结生出暖意。”
灵汐微微挑眉,顺着她经脉漫延到心口的暖意,居然缓解了那股刺骨的寒痛。
“难道这粗鄙的凡间情丝,真能中和仙力的寒毒?”
做为瑶池仙主,她执掌三界情丝三千年,到头来竟要借助凡尘女子的躯壳,来续一场鄙俗不堪的情债?
她忍不住发出自嘲的嗤笑:“当真是极致的讽刺!”
就在她刚欲抬手掀开盖头之际,门外的喧嚣声,忽然穿透而来!
前厅传来宾客们的高声阔谈,什么“才子配佳人,天作之合”等云云赞叹,混着碰杯的撞击声,回荡在厅廊间;几个穿着青绿短打的仆役,手中端着托盘匆匆跑过,嘴里念叨着:“快些,三老爷那桌的酒要耍空了”;更远处还有孩童们的追逐嬉闹声,惊得屋檐下的风铃,敲打出叮当作响声。
这满院的热闹,却如同隔着一层琉璃罩,清晰且又刺耳,偏偏透不进这方寸间的冷清新房。
灵汐侧耳,还能听见几个蹲在廊角的婆子,正在窃窃私语,尽管声音压得极低,但在经过同心结的无限放大后,清晰传递进她的耳中。
“……可惜了这位沈家大小姐,当年桃花树下多登对,如今倒成了强逼换来的亲……嘘!
小声点!
没看见苏小姐在前厅时,跟顾公子眉来眼去的吗?”
“可怜哟,新婚之夜守空房,这往后的日子呀……”穿过窗缝钻进来的轻风,吹得红烛火苗晃了又晃,将灵汐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就在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一双云纹锦靴走到她的眼前停下。
灵汐指尖微动,腕间同心结突然发烫,清晰的男声在脑海中炸开。
“清辞,委屈你了,待我站稳脚跟……”后半句被刻意掐断,只剩一片深沉的愧疚。
“凡人的愧疚,也带有暖意。”
灵汐深感诧异。
刚才顺着同心结漫延而来的暖意,让她的心口寒痛,无形中又减轻了些许。
灵汐抬眼,透过盖头缝隙,看见男子玄色喜服的下摆上,还沾着一点不属于这里的素白花瓣。
顾晏之抬手,指尖捏住盖头的一角,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把红盖头一点点的掀开。
眼前女子眉如远黛,肤若凝脂。
只是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是刚经历新婚夜,却只能独守空房的弃妇。
顾晏之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被灵汐抢先开了口。
“顾公子。”
她的声音清冽,带着不属于沈清辞的疏离。
“既不情愿,何必屈就?”
顾晏之的瞳孔骤缩,眼前女子给他的感觉,很陌生,根本不像温婉柔顺的沈清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带着刻意压制的哽咽:“表哥,我来看看表姐……”来人一身全白素衣,眼眶红红地绞着帕子,视线在灵汐身上一转,就立刻红了眼圈:“表姐刚嫁进门,就占了少夫人的位置,可真是天大的好福份啊!
不像我这寄人篱下的命,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怕是给表哥丢脸了呢。”
她说着话,眼角余光挑衅地扫过灵汐,转身就往顾晏之怀里扑去。
“表哥,我是不是惹表姐生气了?
我可不是故意的……她就是绿茶苏婉儿!”
灵汐嘴角微挑,冷眼看着这出闹剧,指尖把玩着腕间的同心结。
此刻结体依旧在发烫,苏婉儿的心声,犹如毒蛇般钻了进来:“沈清辞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父亲用来联姻的棋子,等表哥拿到兵权,第一个就休了你!”
这怨毒的心声带着阴寒,触到心口时反倒让寒痛又加重了一些。
“果然,自古茶艺,不分仙凡。”
灵汐忽然笑了,那笑容清甜可人。
她缓缓起身,动作优雅且高贵,无形中自带一股瑶池仙主特有的从容,偏偏眼底又藏着,与这凡尘格格不入的冷。
当她的喜服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无形的轻风。
刚要完全扑进顾晏之怀里的苏婉儿,突然就被这股风掀得一个趔趄,鬓角边那朵偷来的白梅掉在地上,灵汐一脚踏出将其碾碎。
“苏小姐。”
灵汐眼眸微垂,看着地上的残花,语气平淡中透出冰针般的穿刺力。
“穿着素衣闯新房,是盼着顾家办丧事么?”
苏婉儿的哭声顿住,顾晏之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灵汐抬手,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随手扔在桌上。
凤冠上的珍珠滚落,弹到苏婉儿脚边。
“这少夫人的位置。”
她转头看向顾晏之,眸中是俯瞰众生的漠然。
“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她指尖轻点,腕间同心结的红光乍现,顾晏之与苏婉儿的心声,同时在她脑中炸开:“她怎么敢?!”
“必须稳住她,兵权还没到手……”两种情绪冲撞着,倒让同心结生出暖意,心口的寒痛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但记住了——”灵汐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沈清辞的东西,给得了,也拿得回。”
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她眼底翻涌出一股,就连九天雷霆都劈不散,独属于她瑶池仙主的滔天傲气。
“既然己经和原主合一,注定要走完这场情丝纠葛,那么本尊倒要看看……”她的眼神瞬间透出锐利。
身在凡世泥沼,究竟是谁能困住谁?
顾晏之被她眼底的锋芒慑住,喉结滚动了半天才找回声音:“清辞,你今日……我累了。”
灵汐打断他,重新坐下时,喜服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的风将烛火压得更低。
“顾公子若忙,便去前厅陪客吧,不必在此处碍眼。”
苏婉儿见状,又想上前撒娇,却被顾晏之按住肩膀。
他看着灵汐腕间的那枚暗沉色同心结,突然想起出嫁前夜,沈清辞在书房外哭红的眼,心口莫名一紧。
“婉儿,跟我走。”
顾晏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拽着还在抽噎的苏婉儿往外走。
门被重新合上,将满院的喧嚣彻底隔绝在外。
绿萼早就吓得缩在角落,见人走了才敢上前:“小姐,您刚才……”灵汐抬手抚在腕间的同心结上,结体的温度渐渐回落,只剩下一丝余温缠绕在肌肤上。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沈清辞残留的执念在轻轻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如释重负的轻颤。
“绿萼。”
灵汐看向窗外,红烛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身影。
“去把我的嫁妆清单拿来。”
绿萼一愣:“小姐,现在吗?”
“嗯。”
灵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
“既然要住下来,总得知道自己有什么筹码。”
她望着墙上摇曳的烛影,忽然想起瑶池的并蒂莲。
当年花开并蒂,象征着情丝圆满,如今炸开转世,倒像是对她这三千年来,修行无情道的嘲笑。
同心结微微发烫,这次没有心声传来,只有沈清辞残存的记忆碎片在缓缓流淌。
闪现的画面中,有桃花树下的少年递来花枝,也有书房外碎裂的玉佩,还有嫁妆清单里的那处,被红笔圈住的“南城绸缎庄”。
“看来这凡尘的债,必须得一笔一笔的算清楚。”
灵汐低笑一声,眼底的冷意渐散,被势在必得的从容取而代之。
窗外的月色爬上窗台,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红烛的光影交织在一起,如同是两个灵魂,终于在此刻真正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