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北境烽烟靖,铁骑踏雪归寒风如亿万把无形的刻刀,裹挟着雪沫子,
狠狠刮过北境荒原***的褐色冻土。天际铅云低垂,沉甸甸地压向枯槁虬结的树梢,
仿佛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最后一点生气也要被彻底榨干。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冷冽,
以及一股经久不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那是这片名为“黑石荒原”的古战场沉淀下来的呼吸,是无数亡魂无声的叹息,
渗入每一寸泥土,每一缕寒风。萧令仪勒住缰绳。
身下那匹通体墨黑、唯有四蹄如踏新雪的骏马——“墨骊”,打了个沉重的响鼻,
喷出大团大团凝而不散的白汽。冰冷的金属马嚼子在她戴着麂皮手套的手中纹丝不动。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稀薄飞舞的雪幕,投向远处地平线上那座巨大城池沉默而模糊的轮廓。
镇北关。灰黑色的城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矗立,宛如一头蛰伏于天地尽头的洪荒巨兽,
伤痕累累,却依旧透着百战不屈的狰狞与刚硬。城头,
一面巨大的、边缘已然磨损的“萧”字帅旗,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翻卷,每一次舞动,
都像一记无声的鞭笞,抽打着荒原的死寂,也宣告着这片土地最后的归属。阔别三载,
终于回来了。身后,是肃然无声的亲卫队。百骑玄甲,黑盔覆面,
人与马都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从冰河里打捞出的雕塑。
唯有偶尔刀鞘与马鞍轻微的磕碰声,或是战马因寒冷而不耐地刨动铁蹄发出的“哒哒”声,
才泄露出一丝活气。历经数月苦战,深入狄戎王庭腹地,
以雷霆手段彻底绞杀了犯边的狄戎主力,这支队伍像被磨砺了无数次的刀锋,
沉静中带着洗不去的杀伐锐气,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在靠近他们时变得小心翼翼。“将军,
风紧了,怕是要下大雪。得赶在雪封路前入城。”副将张铎催马上前半步,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沙哑疲惫,更多的却是对主将的敬畏。他甲胄上的冰凌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萧令仪下颌微点,没有言语。目光却越过风雪中的镇北关,投向更北方的苍茫。那里,
狄戎王庭的方向。数月前,一场诡异而致命的“马瘟”如同跗骨之蛆,
在狄戎最引以为傲的铁骑营中爆发。那些健硕如龙、足以撕裂重步兵方阵的“神驹”,
在决战前夕突然集体发狂,腹痛如绞,口吐白沫,在营地里疯狂冲撞、自相践踏,
哀鸣响彻草原。狄戎引以为傲的机动力量瞬间崩溃,军心大乱,
为萧家军的雷霆一击铺平了道路。无人知晓那“马瘟”的源头,只道是天谴。
唯有萧令仪自己知道,那是她耗费数月,利用北境特有几种看似无害的草药,
结合狄戎战马独特的肠道菌群环境,
调配出的、一种精准而高效的生物武器——一种只对特定马种起效的噬菌体毒素,
无声无息地混入了他们上游的水源。科学,是最高效的屠刀。她抬手,
用戴着麂皮手套的手背抹去睫毛上凝结的霜花。指尖因长久的寒冷和紧握缰绳而有些僵硬,
但这丝毫无法影响她动作的精准。这双手,在北境,能挽强弓射落翱翔的鹰隼,
能执利刃劈开狄戎的厚甲,也能在简陋的军帐中,用几味草药和从敌人尸体上提取的样本,
调配出灭绝一个马种的“天谴”。“走。” 一个单字,冰冷,清晰,如同金铁交鸣。
轻轻一磕马腹。墨骊通晓主人心意,长嘶一声,声震风雪,迈开矫健的步伐,
率先朝着那巨兽般的城门奔去。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笃笃声,
敲碎了荒原死寂的鼓点,也敲响了凯旋的序章。百骑玄甲如一道沉默的黑色铁流,紧随其后,
滚滚向前。镇北关巨大的包铁城门缓缓开启,沉重的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
仿佛巨兽从沉睡中苏醒,张开了布满獠牙的大口。门洞内幽深,
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城中人畜混杂的气息、燃烧木柴的烟火气、还有食物蒸腾的微弱暖香,
与城外凛冽如刀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队伍无声地汇入这喧嚣的城中。
甫一踏入城门洞的阴影,光线骤然暗下。萧令仪下意识地抬眼,
两道身影便如同两束截然不同的光,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视线,
硬生生劈开了这归途的风尘与冷硬。左侧,紧贴着冰冷石壁的阴影里,裴珩长身玉立。
他披着一件玄青色的鹤氅,领口一圈银狐裘,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利落。
风雪似乎在他周身三尺外便悄然绕行,自成一派清寂天地。他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紫铜暖炉,
炉盖镂空处,逸出丝丝缕缕温润的白气,在这寒意砭骨的城门口,显得格外突兀而熨帖。
他安静地站着,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如同深潭映月,表面无波无澜,
内里却藏着能溺毙人的暖流和深沉的等待。仿佛已在此伫立了千年万年,
只为守候她风雪归来的这一刻。“阿珩哥…” 几乎是脱口而出,
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轻颤。
久经沙场磨砺出的、那层坚不可摧的冰冷外壳,在他这无声而专注的守候前,
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然而,话音未落——“阿姐!
”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猎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锐气和毫不掩饰的炽热,
裹挟着风雪的气息,几步便从右侧的阴影中冲到了墨骊的马头前!是裴珏。
他裹着一件张扬的朱红锦面大氅,脖颈间围着雪白的风毛,衬得一张脸俊朗英气,剑眉星目,
笑容灿烂得如同破开阴云的朝阳,是这灰暗城门洞里最亮最暖的一抹颜色。他仰着头,
眼中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灼热与欢喜,仿佛他小小的世界里,只装得下眼前这一人一骑,
周遭所有的寒意与喧嚣都被他眼中那团火驱散殆尽。“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
我就要提刀杀去狄戎王帐了!”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穿透力,
在这半封闭的空间里激起小小的回响,驱散了方才那一瞬的沉凝。他伸出手,
似乎想如儿时那般,不管不顾地将她直接从马背上拽下来,分享他的喜悦。
墨骊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灼热的气息惊了一下,不安地踏动着铁蹄,喷着白气。
萧令仪连忙勒紧缰绳,稳住这匹同样沾染了战场戾气的伙伴。
她看着裴珏那张写满欢喜和冲动的脸,无奈地摇头,
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弧度:“胡闹。”裴珏浑不在意,依旧咧着嘴笑,
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他伸手想替萧令仪拉住缰绳,动作间,
大氅厚重的系带似乎因他过于激动的动作而松脱,朱红的锦缎衣襟微微敞开。就在这一瞬!
萧令仪脸上那点刚浮起的笑意,如同被极寒的冰风暴瞬间冻结!她的目光倏地凝住,
死死钉在裴珏紧实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道狰狞的伤疤!
像一条丑陋而充满恶意的暗红色蜈蚣,盘踞在少年麦色的肌肤之上!
皮肉翻卷愈合的痕迹还很新,颜色深红发暗,边缘微微凸起,
与周围健康光滑的肌肤形成刺目而惨烈的对比!那绝不是寻常的刀剑划伤!
那是极近、极狠、带着必杀之意的一刀留下的印记!刀锋几乎要攫取他年轻的生命!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比黑石荒原最深处的万年玄冰更甚,
猛地从萧令仪脚底窜上她的天灵盖!瞬间压过了裴珩手中暖炉带来的微弱暖意,
也冻结了她心头因重逢而生出的所有涟漪!她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
指节因巨大的力量而发出轻微的“咔”声!眼神骤然锐利如出鞘的寒匕,
裹挟着战场上淬炼出的、足以让百战老兵胆寒的铁血杀意,直直刺向裴珏胸前那道疤!
声音沉了下去,如同寒冰坠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谁干的?”这三个字,
不是询问,是审判。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猛地转向阴影里的裴珩!
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灵魂的质问!城门洞内短暂的温暖气息瞬间荡然无存,
只剩下比外面风雪更凛冽的寒意!裴珩捧着暖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他清冷的目光扫过弟弟胸前那道因衣襟敞开而暴露的、刺目的伤痕,
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复杂情绪——那是深入骨髓的痛惜,
是被强行压制的滔天怒火,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人压垮的无奈。他薄唇微启,
声音低沉平缓,试图将这惊心动魄的伤痕归于一场意外,字字清晰却显得异常苍白:“月前,
京郊猎场,惊了御马。”惊了御马?萧令仪心中冷笑,如同冰湖碎裂。
裴珏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之精湛更在她之上,性子虽跳脱,但对马性了解极深。
什么烈马能惊得了他?还能让他受如此致命的一刀?这借口拙劣得近乎敷衍!
如同在侮辱她的智商!“惊马?” 萧令仪的声音不高,
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在寂静的城门洞内,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嘲讽与压迫,
“什么样的惊马,能让人对着心口捅刀子?” 她的眼神如鹰隼锁定了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