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千次死在太子顾明渊的剑下。每一次,都是在太后寿宴,
他为了保护他的心上人苏晚晚,亲手将构陷我的罪证呈上,再一剑刺穿我的心脏。
我试过求饶、反抗、逃离,甚至与他同归于尽,可次日醒来,永远是寿宴当天。这一次,
我累了,不争了。赴死前,我无意间瞥向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哑巴画师,
他竟为我画了整整一千幅遗像。当我的血溅上他第一千零一幅画卷时,
他那双沉寂的眼眸骤然掀起滔天巨浪,第一次开口,声音嘶哑地响彻我整个魂魄:“清辞,
这一次,看着我,别再看他。”1这是我第一千次死在太后寿宴。金碧辉煌的朝阳殿,
香炉里吐着我闻了九百九十九次的龙涎香。闻得我有点反胃。太子顾明渊,
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正站在殿前。他手里拿着那封足以让我沈家满门抄斩的“罪证”。
一张伪造的废纸罢了。他身旁,是他真正的心尖宠,苏晚晚。苏晚晚柔弱地靠着他,
眼眶红红,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转瞬即逝的笑。她用口型对我说:“姐姐,谢谢你的成全。
”我差点被她逗笑。成全你个香蕉棒棒锤。第一世,我歇斯底里,哭着喊着我是被冤枉的。
第一百世,我淬毒于指甲,想在被押下去时与他同归于尽。第五百世,我提前逃了,
结果被他的亲兵在城门刺成了刺猬。第九百九十九世,也就是昨天,我跪在地上,
什么都不要,只求他放过我家人。他眼含“痛苦”,答应了。然后在我死后第三天,
沈家上下,无一幸免。所以这一世,我不演了。累了,毁灭吧。
我甚至懒得再看顾明渊那张写满“为江山社稷不得不牺牲挚爱”的虚伪面孔。
我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王公大臣。扫过那些幸灾乐祸的,
或是假意同情的脸。然后,我看到了他。角落里,那个身份低微的哑巴画师。
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安静得像个影子。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陆知非。
此刻,他正低着头,笔尖在画纸上飞舞,画的……是我?他脚边,层层叠叠,堆满了画卷。
一卷又一卷,像一座小小的坟茔。侍卫粗鲁地将我押到殿中,跪下。
顾明渊高高举起了他的佩剑。剑身上,倒映出他“深情”又“挣扎”的脸。“清辞,
为了晚晚,只能委屈你了。”哦,这次的台词换了。我最后一次,深深地望向那个角落。
那个哑巴画师,也在此刻抬起了头。剑锋刺入心脏的剧痛传来,熟悉得像回家的路。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我猛地睁开眼。雕花木床上,锦被温暖。窗外,是我听了一千遍的鸟叫。
又是寿宴这一天清晨。只是这一次,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不再是顾明渊的脸。
而是一个哑巴,和那堆积如山的画。2死而复生第一千零一次。我只是坐在镜子前,
看着镜中麻木的自己。脑子里反复回放的,不再是顾明渊那张深情又凉薄的脸。而是一双眼。
一双在我第一千次死亡时,掀起滔天巨浪的眼。还有那堆积如山的画卷。一千幅我的遗像。
陆知非。那个哑巴画师。“小姐,该去东宫了,太子殿下等着您一起入宫赴宴呢。
”侍女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往常的九百九十九次,我都会满心欢喜地奔赴我的刑场。今天,
我不想去了。“不去东宫。”我推开房门,第一次在清晨的阳光下,没有走向顾明渊的方向。
我要去找那个哑巴。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要给我画一千幅遗像。凭着记忆中那张模糊的脸,
我在御花园的梅林里找到了他。他正对着一株红梅写生。我的影子,不偏不倚,
正好落在了他的画卷上。他猛地抬头,看清是我,那双沉寂的眼里瞬间卷起风暴。
他慌乱地起身,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可以为我画一幅像吗?”我的声音很轻。
他僵硬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故人。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手忙脚乱地为我搬来石凳,还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
我坐下,第一次,在赴死的这一天,感受到了片刻的安宁。“清辞?”这道声音,
我就是化成灰都认得。顾明渊。他还是找来了。
当他看到我和一个身份低微的画师待在一起时。“你怎么在这里?还穿成这样?”他伸出手,
想当然地要来拉我。“清辞,过来,别胡闹了。”我冷冷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就是这只手,
曾无数次将冰冷的剑锋送入我的心口。我侧身避开。“太子殿下,请自重。
”顾明渊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你叫我什么?”他大概以为自己幻听了。
见我不答,他恼羞成怒,竟想直接动手来拽我。一道瘦弱的身影却闪身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陆知非。他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将我护得严严实实。他明明怕得浑身发抖,
却一步也不肯退。顾明渊被一个哑巴的挑衅气笑了。“一个***的画师,也敢拦我?
”他想不通,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沈清辞,怎么会为了一个哑巴,对他冷言相对。
他拂袖而去,背影里满是滔天的怒火和疑云。我看着挡在我身前的陆知非。
他的背影依旧在微微颤抖,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第一千零一次。好像,
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3寝宫里静得只剩下墨香。陆知非坐在窗边,垂着眼,
一笔一画勾勒着我的眉眼。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看着他为我作画。不是遗像,
是生前的模样。“吱呀——”门被推开,苏晚晚那身熟悉的鹅黄罗裙准时出现。
她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清辞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寿宴快开始了,你再不去,太子殿下该等急了。”她熟练地扮演着那个善解人意的妹妹。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不急。”我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妹妹今天这身,可真好看。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裙角,那里熏着一缕极淡的香。前九百九十九次,我从未在意过。
“这‘醉梦香’,可不是宫里寻常的物件。”苏晚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凑近她,
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我记得,这香是西域叛军高层独有的,寻常人沾上一点,
都是通敌的大罪。”她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眼底的惊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再也藏不住了。真有趣。原来撕开她的伪装,
这么简单。慌乱中,她转身想跑,却“砰”地一声撞到了什么。是起身为笔毫蘸墨的陆知非。
他手中的砚台倾斜,浓黑的墨汁尽数泼在了苏晚晚的裙摆上。那股“醉梦香”的味道,
被墨气一激,瞬间浓郁了数倍,弥漫了整个房间。人赃俱获。苏晚晚彻底疯了。
她找不到理由迁怒我,便把所有的怨毒都对准了那个最无辜的人。“你这个该死的哑巴!
”她尖叫着,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向陆知非的脸。那巴掌没能落下。我攥住了她的手腕。
苏晚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像冰。“我的人,你也配动?
”“沈清辞!你放肆!”顾明渊的声音像一把利剑,从门口刺了进来。他来了。
还是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踏着最精准的时机,只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一幕。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将受惊的苏晚晚护在身后。那双曾让我痴迷了千次的眼睛,
此刻写满了对我的厌恶与怒火。“立刻给晚晚道歉!”我看着他,
看着他怀里那个瑟瑟发抖、眼角却闪烁着得意的苏晚晚。
心中那点可笑的、燃了一千次的余温,终于,彻底熄灭了。连灰烬都没剩下。
我猛地甩开苏晚晚的手。然后指着门口,对着他们两个人。“滚。”“从今往后,
别再踏入我这里半步。”4太后寿宴,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顾明渊的视线死死扎在我身上。
他身边的苏晚晚则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我懒得看他们演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水冰冷,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缓缓起身。“太后,
臣女愿为您献上一曲《广陵散》,以贺万寿。”《广陵散》。一曲关于复仇与刺杀的绝响。
满座皆惊。太后的笑容僵在脸上,顾明渊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我不在乎。指尖抚上琴弦,
拨动的不再是哀怨,而是积攒了一千次的恨与决绝。琴音如刀,杀意磅礴。
我看见顾明渊握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怕了。真可笑,手握生杀大权的他,
竟然会怕一首曲子。曲终,弦断。一根琴弦应声而断,发出刺耳的嗡鸣。也就在这时,
苏晚晚“如约”倒了下去。“小姐!”她的贴身侍女哭喊着扑上去,
精准地从她怀里搜出一封信。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太子殿下!
这是……这是沈小姐通敌叛国的证据!”全场死寂。
顾明渊拿起那封我闭着眼都能背出来的信,一步步向我走来。他的脸上是我见了无数次的,
那种痛心疾首又大义凛然的虚伪表情。“沈清辞,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锵”的一声,他拔出了佩剑。剑尖冰冷,直指我的心脏。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次,
我没有闭眼。也没有再看顾明渊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我的目光越过他,
穿过一张张惊恐或幸灾乐祸的脸。我用尽全力,望向了角落里的陆知非。他没有画画。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就在我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世界,停了。喧嚣的人声、惊恐的尖叫、顾明渊狰狞的怒吼,
全部凝固。烛火不再跳动,飘带静止在空中,所有人都成了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像。时间,
为我而停。不,是为他而停。陆知非扔掉了手里的画笔。在这一片死寂的凝固中,
他一步一步,从容地穿过人群,向我走来。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在我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中,
他伸出两根手指。然后,轻而易举地夹住了顾明渊那把削铁如泥的剑尖。他抬起眼,
深深地望着我。那双总是盛满卑微和怯懦的眼睛里,此刻是无尽的悲伤与……疯狂。
他的嘴唇动了动,一道清润又陌生的声音,清晰地砸进我的脑海。“第一千零一次了。
”“你终于肯在死前,完完整整地看我一眼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
敲碎了我所有的认知。“这个囚禁你的‘往生咒’,是我下的。
”5顾明渊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就停在我眼前。所有人的表情,
都定格在这一瞬的荒诞剧目里。而我,却只看得见他。陆知非。大脑一片空白。随即,
是火山爆发般的怒火。不是得救的庆幸。是被愚弄,被囚禁,
被当成提线木偶般玩弄了千次的恨。我死死盯着他。“是你?”“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
”“你又凭什么,眼睁睁看着我,死了一千次?!”他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痛苦,
却没有辩解。他只是抬起手,指尖溢出一缕微光,轻轻点在我的眉心。轰——无数画面炸开。
那不是我记忆中的任何一次死亡。是最初的,真正的那一世。同样的寿宴,同样的构陷。
顾明渊的剑,冰冷,决绝,没有一丝犹豫。我倒在血泊里,魂魄被巨大的怨气撕扯,
即将消散。我看见他了。陆知非。他躲在廊柱的阴影里,穿着一身我不认识的玄色衣袍,
周身隐有流光。他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却无力回天。就在我的魂魄即将彻底湮灭的那一刻,
他冲了出来。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以身为祭,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古老语言嘶吼着。
那是……咒语。他嘶哑的声音穿透时空,直接响在我脑海里。“往生咒,不是重生。
”“是我以毕生修为和声音为代价,为你筑起的魂魄避难所。
”“只要你对顾明渊的执念还在,无论是爱是恨,这个循环就不会停止。”“这既是囚牢,
也是唯一能让你不至于魂飞魄散的方法。”画面散去。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那里空空如也,
再也发不出声音。又指了指自己那双握着画笔、沾满墨痕的平凡的手。“代价,
就是我被剥夺声音,力量被封印,只能像个凡人一样。”“陪你一次次轮回。
”“一次次……看着你走向他。”我的愤怒,被这惨烈的真相击得粉碎。原来,
在我经历的一千次地狱里。有一个人,在陪我承受着同样的,甚至更深的痛苦。
我的喉咙干得发疼。“为什么……现在……”他的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深潭,
能溺毙人的那种。“因为,在第一千零一次,你的执念松动了。”“你死前看的,是我。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咔嚓——”周围静止的世界,出现了一丝裂痕。
顾明渊狰狞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松动。陆知非飞快地说:“我的力量恢复了一丝,清辞,
信我一次。”“等时间恢复,我们一起。”“把这颠倒的黑白,彻底正过来!
”6我重重地点头。在陆知非收回手指的刹那。嗡——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播放键,
喧嚣瞬间回灌我的耳朵。锵!一声清脆又刺耳的金属震鸣。顾明渊手中的长剑,
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抽了一下,脱手飞了出去。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
哐当一声掉在几米外,弹跳了两下才安静。全场皆惊。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是心虚手软,
自己失了手。只有我知道。是陆知非。在他收回手指的瞬间,他袖中的画笔快如鬼魅,
精准无误地击中了剑脊最薄弱之处。好一手四两拨千斤。顾明渊虎口发麻,整个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