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的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白，临江镇集市正逢旬集，糖葫芦的甜香混着马粪味在空气里打转。
穿补丁青衫的少年盘腿坐在街角，膝头横放的长剑裹着三层粗布，只在剑柄处露出半截银蝶丝穗，绣线己有些发毛。
他面前摆着块缺角木牌，新写的“此剑值千金”五个字歪歪斜斜，墨汁在木板上洇出不规则的晕痕。
临江镇的闹市，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
“瞧这穷酸样，怕是连剑鞘都买不起！”
肉铺王老二拍着圆滚滚的肚皮，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案板上的猪骨头被震得跟着颤动。
“我这把剔骨刀还值五十文呢！
他那把破剑，估计连十文都不值！”
他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卖菜的李大爷撇了撇嘴，摇头晃脑地说：“看他这样子，估计是哪个没落家族的子弟，还想学人家大侠佩宝剑，真是不自量力！”
旁边卖绸缎的老板娘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在这装什么阔呢！”
卖炊饼的张婶心善，她赶忙拽了拽苏砚舟的衣角，一脸焦急地劝道：“小哥快走吧，上个月西街有人摆摊卖假玉佩，被陈捕头打断三根手指——你在这挑剑，万一被当成骗子，可就麻烦啦！”
这时，一个穿着华丽锦袍的公子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手持折扇，轻蔑地扫了苏砚舟一眼，嘲笑道：“哟，这不是那个整天装模作样的小子吗？
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你能有什么宝剑？
别把摊主的生意都给搅和了！”
说完，他还故意用折扇敲了敲苏砚舟的肩膀。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嘲笑声，有人喊道：“别在这浪费时间了，快走吧，别耽误大家做生意！”
“就是，真晦气！”
话未说完，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六匹黑马踏碎夕阳，为首捕快腰间血剑的剑鞘裂开三寸，半截银蝶丝穗正随着颠簸晃荡。
少年垂在膝头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剑柄处的木纹——那是他昨日在城隍庙后巷，用半块炊饼向老木匠换来的碎木料。
“都让开！”
陈捕头甩蹬下马，铁靴碾过少年的木牌，“昨夜邻镇黄老爷在官道遇刺，凶手用的正是这银蝶剑！”
他扯下腰间血剑，剑鞘裂痕里的丝穗与少年剑柄的丝穗在晚风里轻轻相碰，像两片形状相同的落叶。
少年抬头，清瘦面容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沉静：“大人可知，黄老爷伤口深达九寸，而草民这剑——”他解开破布，三尺长的木剑滚落在地，剑身上用炭笔描的剑纹歪歪扭扭，唯有剑尖处凝着点暗红，细看竟是干涸的鸡血，“不过是昨日在屠户处求得的三尺松木，刀刃尚不足七寸三分。”
人群霎时安静。
陈捕头的靴底碾过木剑，松木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即便如此，你为何偏偏用银蝶丝穗？
这是黄府二夫人的贴身绣品！”
他身后捕快突然抽出腰刀，刀刃映出少年袖口内侧的朱砂印——那是今日卯时三刻，少年在城隍庙替香客抄写《金刚经》时，沾到袖口的香灰混着朱砂。
“草民晨起抄经时，见供桌上落着这丝穗。”
少年指尖抚过丝穗边缘的脱线处，“绣线用的是临江镇独有的雪蚕丝，尾部三针走的是逆鳞纹，正是街角刘绣娘的手艺。
大人若不信，可随草民去城隍庙查看经卷，昨日共抄十八份，每份末页都盖着住持的朱砂印。”
陈捕头的脸色变了变。
他当然知道，城隍庙住持最恨人作伪，若少年敢拿经卷撒谎，此刻早己被扭送官府。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卖绣品的刘绣娘攥着帕子挤进人群，看见丝穗的瞬间，指尖开始发抖：“这、这是半月前二夫人让我绣的，说要送给她的远房表弟……”“好啊！
你竟敢冒充黄府亲戚！”
陈捕头的钢刀抵住少年咽喉，却没注意到少年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就在刀刃即将压破皮肤时，三匹快马突然冲进集市，黄府管家在马上大喊：“捕头大人！
夫人说凶器不对——老爷伤口有铁锈味，可您带的那把剑……”少年趁机往后退了半步，袖中滑落半片干枯的银杏叶。
三日前他在黄府后巷，看见黄老爷的棺木停在祠堂，抬棺小厮的鞋底沾着带铁锈味的红土——那是临江镇西南角旧铁矿的土。
此刻陈捕头手中的血剑虽裹着旧鞘，剑刃却泛着新锻的冷光，与伤口残留的铁锈毫无关联。
“大人可曾想过，凶器或许不是剑？”
少年弯腰捡起木剑，指尖划过剑尖的鸡血，“黄老爷指甲缝里的暗红粉末，怕是鹤顶红吧？
城西药铺今日卯时售出三钱鹤顶红，买主登记的是‘黄府小厮’——”他忽然抬头，望向街角正在悄悄收摊的灰衣男子，“而真正的凶器，此刻应该还在黄府中。”
陈捕头猛然回头，却见那灰衣男子己消失在人群里。
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少年：“你……你究竟是谁？”
少年不答，只是盯着陈捕头腰间的血剑，目光落在剑鞘内侧——那里有三道极浅的划痕，正是他昨日在城隍庙后巷，用指甲刀刻下的“丑时三刻”。
暮色渐浓时，陈捕头带着人冲向城西药铺，少年则闪身钻进青石板路尽头的小巷。
墙面剥落的灰浆里嵌着半片银蝶形状的瓷片，正是二夫人居所的标记。
木门推开的瞬间，腐木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内室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你比我预计的早到两盏茶时间。”
帷帐后传来低哑的女声，像被砂纸磨过的绸缎，“三年未见，砚舟长大了。”
少年指尖一颤，这个名字上次被人提起，还是在临江卫的火海里，那个替他挡住箭矢的女子，袖口同样绣着银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