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黑风口的山峦上。
阿木蜷缩在山洞深处,怀里的陶罐硌得肋骨生疼。
洞外的风呼啸着穿过狭窄的山口,卷起碎石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这就是老哑巴说的藏身之处,一个仅容两人侧身的浅洞,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若非刻意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七彩虫子。
小家伙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手腕上,冰凉的甲壳贴着皮肤,倒让他混乱的心绪安定了些。
昏暗中看不清虫身的斑斓,只能看到一对透明翅膀偶尔扇动,泛着极淡的磷光,像落进掌心里的星子。
“你到底是什么?”
阿木对着虫子喃喃自语,声音被洞外的风声撕得粉碎。
他想起村里老人讲过的蛊术传说。
说南疆有异人能以精血饲虫,养出的蛊物能探宝、能御敌,甚至能夺人性命。
那些故事里的蛊虫总是狰狞可怖,带着腥腐之气,可眼前这只虫子,美得像雨后彩虹落在草叶上,温顺得不像话。
怀里的油纸包还剩小半块炒米糖,阿木掰了点碎屑放在手心。
虫子犹豫了一下,触角轻轻碰了碰碎屑,却没吃,反而顺着他的手臂爬回胸口,钻进他贴身的衣襟里,找了处温暖的地方蜷了起来。
“不饿吗?”
阿木有些诧异,又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这小家伙似乎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靠着冰冷的岩壁,闭上眼睛想歇会儿,可老哑巴倒在血泊里的身影总在眼前晃。
那把刺进腹部的钢刀,那件被染红的蓝布褂子,还有老哑巴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里面分明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找老哑巴?
老哑巴年轻时到底做过什么?
这虫子和陶罐里的东西,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无数个疑问像藤蔓般缠上心头,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摸出那个红布封口的陶罐,罐身冰凉,沉甸甸的,似乎装着液体。
红布上的虫纹在微光里扭曲着,像活过来一般,看得他后颈发麻。
“不能碰。”
阿木想起老哑巴塞陶罐时的眼神,那里面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他赶紧把陶罐塞回怀里,又裹紧了些,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风声渐渐小了。
阿木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手腕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虫子翅膀的微光,看见那只七彩蛊虫正用口器轻轻啄他的皮肤,一点殷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渗出来,被它卷进嘴里。
“你……”阿木刚想缩回手,却发现伤口处传来一阵奇异的酥麻感,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口,像是有股暖流在血管里游走。
原本因恐惧和寒冷绷紧的身体,竟慢慢松弛下来,连洞壁的寒意都仿佛淡了许多。
蛊虫喝完血,翅膀上的磷光亮了几分,虫身的七彩纹路也更鲜明了些。
它亲昵地蹭了蹭阿木的手腕,像是在道谢,随后又钻回他的衣襟里不动了。
阿木愣住了。
这就是……饲蛊?
用自己的血喂养它?
他摸了摸伤口,那里己经不疼了,只留下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红点。
更奇怪的是,奔波一天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连饿得发慌的肚子都没那么难受了。
难道这虫子不仅不可怕,还能……滋养身体?
他正琢磨着,洞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是风声,是有人拨开藤蔓的声音!
阿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往洞深处缩了缩,屏住呼吸。
怀里的蛊虫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翅膀轻轻震颤着,在他胸口发出极细微的嗡鸣。
“大哥,这边没有啊,黑风口就这几个破洞,搜遍了也没见那小崽子的影子。”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带着不耐烦的抱怨。
“再仔细找找!”
另一个声音冷硬如铁,阿木听着耳熟——是那个独眼龙!
“老东西临死前盯着这个方向,那崽子肯定藏在附近。
找不到人,咱们都别想回去交差!”
脚步声在洞口徘徊,有人用刀拨开藤蔓,一束火把的光刺进洞里,照亮了岩壁上的苔藓。
阿木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岩石,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火把的光扫过洞底,离他藏身的角落只有几步远。
独眼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阴狠:“那老东西养的蛊虫据说能追踪血亲,可惜被他自己毁了……不然哪用得着咱们费这劲。”
“大哥,您说那老东西真是当年‘万蛊窟’逃出来的?”
“错不了。
刀疤脸认得他后腰的烙印,那是万蛊窟特有的虫纹。
听说当年他叛出宗门,带走了窟里最金贵的‘七彩母蛊’,宗主悬赏了三十年要他的命……”后面的话阿木没听清,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万蛊窟?
七彩母蛊?
难道老哑巴不是普通的酒鬼,而是从什么神秘宗门逃出来的?
那自己怀里这只……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蛊虫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翅膀的磷光变得极亮,甚至映红了他的衣襟。
一股奇异的香气从虫身散发出来,像是兰花混着蜜,顺着洞口飘了出去。
“嗯?
什么味儿?”
洞口的黑衣人突然低呼一声。
阿木心里咯噔一下,正要按住蛊虫,却见洞外的火把猛地晃了晃,随即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蛇!
好多蛇!”
“妈呀!
是毒蛇!”
紧接着是刀剑劈砍的声音,人马嘶鸣的声音,还有人摔倒在地的惨叫。
阿木扒着岩壁悄悄探出头,借着混乱的火光,看到洞口外不知何时爬来了数十条青鳞小蛇,正疯狂地扑向那些黑衣人。
那些蛇不过手指粗细,却异常凶猛,顺着裤腿就往上缠,张口就咬。
黑衣人的马匹受惊,扬蹄乱撞,把队伍搅得一团糟。
独眼龙挥刀砍死几条蛇,小腿却被一条青蛇咬住,疼得他嗷嗷叫,踉跄着后退几步,竟从黑风口的陡坡上滚了下去。
“撤!
快撤!”
剩下的黑衣人见状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搜查,连滚带爬地骑上马,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青蛇们也不追赶,在原地盘桓片刻,像是完成了任务,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灌木丛,消失在夜色里。
洞外很快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几具被蛇咬死的尸体和满地狼藉。
阿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只七彩蛊虫正安静地趴在那里,翅膀的磷光己经暗了下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可阿木清楚地记得那股奇异的香气,记得那些突然出现的青蛇。
是它做的?
这只虫子……能操控毒蛇?
他颤抖着手,轻轻捏起蛊虫,放在掌心。
小家伙似乎累坏了,只是用触角蹭了蹭他的指尖,没再动弹。
阿木看着它斑斓的甲壳,突然想起老哑巴喝醉酒后,总在他手心画的那个符号——像极了这只虫子展开翅膀的形状。
原来老哑巴不是在胡乱涂鸦。
原来他早就把一切都藏在了那些笨拙的举动里。
天快亮时,阿木按照老哑巴的嘱咐,没立刻离开山洞。
他找了些枯枝,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点燃,在洞口燃起一小堆篝火。
火光驱散了寒意,也驱散了些许恐惧。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黑陶酒壶——昨天慌乱中竟顺手带了出来。
壶里还剩小半壶酒,辛辣的气味飘进鼻腔,让他想起老哑巴喝酒时的样子。
阿木抿了一口,呛得咳嗽起来,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老哑巴,我该去哪?”
他对着酒壶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
壶身上的虫纹在火光里若隐若现,像是在无声地回答。
阿木摩挲着那些模糊的纹路,突然注意到壶底刻着一个极小的字:“离”。
离?
是离开的离,还是一个名字?
他把目光转向洞外。
黑风口的另一侧是连绵的未知山脉,据说翻过七座山,就能到达一个叫“落霞镇”的地方。
那里有市集,有南来北往的商人,或许能打探到关于万蛊窟,关于老哑巴的消息。
“我得活下去。”
阿木握紧了拳头,掌心的蛊虫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决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用藤蔓把陶罐捆在背上,又把剩下的炒米糖包好,最后看了一眼黑风口——这个埋葬了他过去的地方。
晨光正从山口涌进来,金色的光线穿透薄雾,照亮了前方蜿蜒的山路。
阿木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山洞。
手腕上的七彩蛊虫展开翅膀,在他眼前盘旋一周,像是在引路。
就在他踏入晨光的那一刻,怀里的陶罐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红布封口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阿木心里一紧,却没停下脚步。
他知道,老哑巴留下的秘密远不止这只蛊虫。
而那些追杀者,也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善罢甘休。
前路漫漫,危机西伏,但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老哑巴,为了自己,也为了弄清楚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七彩蛊虫在前方低空飞行,翅尖划过草叶,留下一串极淡的磷光。
阿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深处,只留下洞口那堆渐渐熄灭的篝火,在风中最后挣扎了几下,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黑风口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