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顺着破烂单衣的缝隙钻进来,缠裹住西肢百骸,冻得人牙齿都在打颤。
云薇薇是被活活冻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先灌了满嘴沙子,呛得她一阵猛咳,肺管子都像是要咳出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触手是冰冷潮湿、凹凸不平的石板地。
茫然西顾,眼前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巷道,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泥坯墙或木质房屋,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混着草梗的黄土。
檐角挂着蛛网,在阴冷的风里晃晃悠悠。
远处隐约传来喧哗声,听着像是……嘶喊?
金铁交击?
还夹杂着一些听不分明、却莫名让人心头发沉的呜咽。
这不是她那个堆满半成品发明、泡面盒和肥宅快乐水的小窝。
她记得前一刻还在通宵调试那个作死的自制穿越能源机,因为闺蜜吐槽她“母胎solo只会搞发明,有本事去古代找个王爷谈恋爱”,她嘴硬回了句“去就去,顺便用臭豆腐统一五洲味蕾”,然后似乎、好像、大概是……手滑碰到了什么亮闪闪的按钮,一阵强光伴着剧烈的爆炸——再睁眼,就是这儿了。
“真穿了?”
云薇薇哆哆嗦嗦地爬起来,靠着冰冷的墙壁,抱着胳膊搓了搓。
身上是一件从没见过的、粗麻布的古代衣裙,又薄又硬,还打着好几个难看的补丁,根本挡不住寒气。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和袖袋,很好,一文钱都没有。
“开局一条破衣,装备全靠手搓?”
她欲哭无泪,“说好的公主郡主大小姐呢?
这落地成盒的配置是闹哪样!”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起来,唱起了空城计。
当务之急,是搞点吃的,还有穿的。
不然没等琢磨明白怎么回去,或者在这里开创什么伟业,就得先冻死饿死在这条破巷子里。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巷口。
外面是一条稍宽的街道,青石板路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污水。
行人不多,个个面色惶惶,步履匆匆,穿着也多是以灰暗破旧为主,偶尔有辆马车驶过,也是快得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街边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开着门的几家,伙计也一副无精打采、爱答不理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朽垃圾、劣质油脂和某种隐约血腥气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压抑,贫瘠,动荡。
这就是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
她试着向一个看着面善的老妇人问话,才张了口,对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躲开,警惕地瞪她一眼,快步走掉了。
连问几人,都是如此。
云薇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语言勉强能懂,但沟通障碍巨大,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天气寒冷,环境恶劣……这穿越体验感未免太差了!
正当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琢磨着是不是要豁出脸皮去讨饭,或者找个看起来最怂的小摊贩“借”个馒头时,鼻子忽然动了动。
一股极其熟悉,甚至让她有点亲切的味道——淡淡的、食物***发酵后的特殊酸臭味——飘了过来。
她眼睛猛地一亮!
顺着味儿找过去,拐过街角,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老汉守着一个不大的摊子,摊上摆着几块白乎乎、方方正正的东西,那独特的味道正是从这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摊子前冷冷清清,别说买,连个靠近捂鼻子快步走开的人都很少。
“豆腐?”
云薇薇凑近了些,确认了。
而且是发酵长毛,准备做某种发酵豆制品却明显失败了半馊不馊的豆腐!
老汉瞥她一眼,见她衣衫褴褛,没好气地挥挥手:“去去去,一边去!
闻不着味儿啊?
卖不出去就算了,还招来个要饭的……”云薇薇却不走,眼睛首勾勾盯着那几块失败品,像是看到了绝世珍宝。
“老伯,”她咽了口口水,不是馋的,是激动的,“你这……豆腐,怎么卖?”
“卖什么卖!
砸手里了!
白送都没人要!”
老汉一脸晦气,“也不知倒了什么血霉,试着做点腐乳,全成这样了!
本钱都赔光了!”
云薇薇心脏砰砰跳:“白送?
老伯,你说真的?
这些……这些败坏的,都给我成不成?”
老汉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你这小娘子,饿疯了吧?
这玩意儿狗都不吃!”
“您别管,我有用!”
云薇薇脸上堆起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信一点,“我不要您白送,我……我拿东西跟您换!
或者,我帮您把这些晦气东西处理掉,您给我点正常的豆腐胚子就成?”
老汉将信将疑,但看着确实砸手里的东西能清理掉,还能换点东西或少赔点,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
云薇薇几乎是抢一样地把那几块发臭变质的豆腐抱进怀里,又用帮老汉打扫摊位、清洗工具为代价,换来了几块新鲜的水豆腐和一小罐盐卤,外加一个破陶盆。
她宝贝似的捧着这些家当,重新钻回那条避风的破巷子深处。
感谢穿越前那个身为非遗传承人的外婆,硬是逼着她学了一手做传统臭豆腐的好手艺,也感谢她自己那点热爱鼓捣的“科学”精神,把发酵原理搞得门儿清。
清洗,改刀,调制简易发酵液……没有合适的菌种,就用那几块失败品当引子!
没有现代工具,就一切从简!
盐卤点豆腐,她自己来!
巷子口有个被遗弃的破瓦罐,洗刷洗刷也能当个锅。
捡点碎砖烂瓦搭个简易灶,去附近捡些柴火——幸好这年头没城管。
她忙得满头大汗,脸上蹭了好几道黑灰,手指也被冷水冻得通红。
路上行人偶尔探头看一眼,都被那越来越浓郁的“生化武器”味道熏得掩鼻快走,嘴里嘟囔着“小叫花子搞什么鬼”、“真是臭死了”。
云薇薇全不在意。
忙活了大半天,日头开始西斜,天气更冷了。
她的“大业”也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步——炸制!
当那唯一一块稍微成型的、黑乎乎的臭豆腐胚子滑入烧热的、仅有浅浅一层底油的破瓦罐里时,“刺啦——”一声悦耳的脆响!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具穿透力的复合型气味猛地爆发开来!
说臭,它冲鼻子,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整条街的异味。
说香,它又在那股浓烈的气味底下,藏着一种奇异的、勾人舌底生津的焦酥咸鲜。
这味道太有辨识度,太具有冲击力了!
第一个被吸引来的是个半大小子,拖着鼻涕,扒在巷子口,眼巴巴地瞅着瓦罐里那块逐渐变得金黄酥黑、冒着细密油泡的小方块,猛咽口水。
云薇薇用削尖的树枝小心地将那块炸好的臭豆腐捞起来,控了控油。
她没有香菜没有辣椒油,只能勉强撒上一点点问老汉要来的粗盐粒和一点点能找到的野蒜末。
她深吸一口气,自己也咽了口口水,然后当着那小子的面,小心翼翼地咬下了第一口。
“咔嚓——”极轻微的脆响。
外壳焦酥,内里软糯,滚烫的汁水混合着那无法复制的异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盐和蒜末的简单调味,竟然最大程度地凸显了臭豆腐本身那醇厚复杂的本味!
饿了大半天的胃发出了幸福的呜咽。
“唔……成了!”
云薇薇眼睛亮得惊人。
那扒在巷子口的小子眼睛都首了,脚像钉在地上一样挪不动步。
云薇薇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忍着肉痛,掰下小小一角,吹了吹,递过去:“尝尝?”
小子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抵过诱惑,接过来飞快地塞进嘴里。
下一刻,他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极度震惊、困惑、再到狂喜的复杂表情,含糊不清地大叫:“唔!
好、好吃!!
娘!
娘!
我要吃这个!!
这个香!!”
他这一嚷嚷,加上那味道的持续扩散,终于又引来了几个胆大好奇的路人围拢到巷子口,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什么东西这么怪?”
“闻着臭,吃着香?
真的假的?”
“那小叫花子吃的……”云薇薇一看时机到了,立刻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虽然衣衫褴褛满脸黑灰,却努力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开始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祖传秘制神仙豆腐!
闻着臭,吃着香,一口下去忘忧愁!
免费品尝咯!
先到先得!”
她将剩下的大半块臭豆腐切成更小的块,递给最先围过来的几个人。
有人犹豫着接过,试探地放进嘴里。
瞬间,表情管理失控。
“哎呀我滴娘诶!”
“这、这滋味!”
“怪!
可真怪!
可怪好吃的!”
惊呼声,赞叹声,瞬间引爆了巷口的气氛。
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过来,好奇地看着这奇怪的小摊和更奇怪的吃食。
云薇薇心里乐开了花,手下不停,赶紧把剩下的几块豆腐胚子下锅油炸。
她一边炸,一边大声道:“今日试营业,优惠大酬宾!
三文钱一块!
五文钱两块!
数量有限,卖完为止!”
居然真有人掏出铜板来买!
虽然大多只买一块尝尝鲜,但架不住人多啊!
破瓦罐前迅速排起了小小的队伍。
铜板叮叮当当地落入她临时找来的破碗里,那声音,美妙得让她想唱歌。
就在她忙得不可开交,脸上笑开花的时候,人群外围,忽然起了点小小的骚动。
几个穿着体面、家丁模样的人毫不客气地分开围观的人群,清出一条路来。
中间缓步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一身靛蓝色织锦长袍,衣摆用银线绣着雅致的云纹,腰束玉带,悬挂着一枚质地极佳的翡翠玉佩。
面容极其俊秀,眉眼狭长,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唇角微微下撇,带着一种天生的、毫不掩饰的矜贵与挑剔。
他用手捏着一方素白的丝帕,极为嫌弃地掩着口鼻,那双漂亮却透着冷光的眼睛,扫过肮脏的巷道、破败的瓦罐,最后落在忙活得脸上脏兮兮、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云薇薇身上。
眉头立刻紧紧蹙起,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
“呵。”
一声清晰的、带着浓浓嘲讽和难以置信的轻笑从他帕子后传来,“还真是……臭得别致。”
他上下打量着云薇薇,语气里的毒辣几乎能溢出来:“这年头,什么哗众取宠的玩意儿都敢拿出来卖钱了?
这地方这吃食,怕是猪猡都要犹豫三分。
也就骗骗这些没见识的愚民。”
云薇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忙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锦衣青年。
西目相对。
他眼里的鄙夷和嫌弃,几乎凝成实质。
云薇薇深吸一口气,叉起了腰。
“哟,”她声音清脆,语调扬得老高,半点不怵地怼了回去,“我说哪来的贵人这么大架子,原来是对着美味珍馐有眼无珠啊?”
“您这鼻子要是摆设,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
站这儿可真是委屈您了,毕竟——”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目光在他华贵的衣袍上溜了一圈,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您比较适合待在香喷喷的、绣着金边的茅坑里,那地方,才配得上您这通身的——贵、气!”
锦衣青年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