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了，天暖和起来。陈砚他爸走了有半年了。这天下午，陈砚没事，就去他爸书房里收拾东西。
书房不大。靠墙一个书架子，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桌上一个笔筒，几本书，一个白瓷罐子。罐子是他爸的骨灰。陈砚他妈去得早，是他爸把他拉扯大的。父子俩感情深。
陈砚拿起那个白瓷罐子，用布擦灰。罐子凉丝丝的。擦着擦着，他手指头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疼。不是肉疼，是骨头里疼。紧接着，一股子冷冰冰的感觉顺着他手指头往胳膊里钻。不对劲。
他记得清楚，他爸火化那天，他抱着这罐子回家。罐子贴着他心口，是温的。那股劲儿，平和，安稳，跟他爸活着时候一样。可现在这感觉，又冷又尖，扎人。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就在那冷劲儿往里钻的时候，他脑子里嗡地一下，闪过几个碎片子。
先是听见哭。是他媳妇苏婉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抽抽噎噎，好像怕人听见。接着，冒出个名字。“林晞”。听不真，飘飘忽忽的，像个回声。最后是手上感觉到的，土，湿乎乎的土，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翻动。
陈砚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松，差点把罐子摔了。他赶紧捧住，放回桌上。心里头乱糟糟的。
咋回事？
他站那儿愣了半天。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些天太累，出了幻觉。可手指头那点刺疼还在，那股子阴冷的劲儿好像还缠在骨头上，没散干净。
他琢磨着，得看看监控。他家客厅和玄关那儿装着摄像头。是他爸去世后装的，说防个贼，也图个安心。
他坐到书桌电脑前，打开监控软件。回放。拖动着进度条，一天天看。主要是看他上班、苏婉一个人在家时候的录像。
看了半天，没啥特别。苏婉有时打扫卫生，有时在客厅看电视，有时出门买菜。平平常常。
可他心里那点疑影没散。他想着那冷冰冰的感觉，那哭声，那名字，那翻土的动静。他试着找可能对应的时间点。
找啊找。眼睛都看酸了。
忽然，他停住了。发现一段不对劲。就是上周二下午，大概两点到四点那一段。录像没了。存储里那一块，是空的。显示文件缺失。
别的时间段都好好的，就这一块，没了。像是被人专门删掉了。
谁删的？只能是能碰到这电脑的人。要么是他，要么是苏婉。他肯定没删过。
陈砚心里那点凉气，又冒上来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砚没咋说话。苏婉跟平时差不多，问他工作累不累，菜合不合口味。陈砚嗯嗯啊啊地应着。
吃完了饭，苏婉去阳台收拾她那些花花草草。陈砚坐沙发上，眼睛跟着她。
看着看着，他瞧见阳台角落里，多出来个花盆。以前没见过。是个白瓷的盆，圆肚细颈，看着挺精致。盆里栽着一棵植物，叶子绿油油的，看着刚冒出不久。盆旁边还放着个小喷壶，一把小铲子。
苏婉正拿着那小喷壶，给那盆花浇水。动作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浇完了水，又用手指头轻轻碰了碰那嫩叶子，看了好一会儿。
陈砚随口问了一句：“啥时候又添了新玩意？”
苏婉回过头，笑了一下：“哦，这个啊。朋友送的，说是挺好的一个品种，叫白玉兰。不好养呢，我得仔细点。”
“哪个朋友？”陈砚问。
“就以前一同学，说了你也不认识。”苏婉转回头，又去看那盆花，“说是开花可香了。”
陈砚没再问。他起身，也走到阳台，假装看别的花，慢慢挪到那个新花盆旁边。
刚靠近，还没碰着那花盆呢，他身上汗毛就立起来了。
就是那股劲儿。下午碰那白瓷罐子时的感觉。又冷又尖，细细密密地扎人，从他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和白天罐子上那股陌生的冷劲儿，一模一样，互相呼应着。
他低头看着这个白瓷花盆。盆光洁干净，在阳台灯下泛着冷白的光。里面的土黑黝黝的，微微湿润。
那棵叫“白玉兰”的苗，刚刚舒展着两片嫩叶。
陈砚觉得那股冷气，顺着脚底板爬上了脊梁骨。他站直了，没说话，走回屋里。
苏婉还在那儿摆弄她的花，没留意他。
陈砚走到书房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阳台。苏婉的背影对着他，正弯腰对着那白瓷花盆，看得专注。
他关上门，走到书桌前。那个装着他爸骨灰的白瓷罐子，静静立在桌上。
他看着这两个白瓷的东西。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阳台。
一个本该装着他最亲的人，却透着陌生冰冷的寒意。
一个装着不知名的花苗，被他媳妇当宝贝一样呵护着，也散发着同样的冰冷。
那冷气，好像在这屋里绕来绕去，缠在一块儿。
陈砚心里头，那点疑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大疙瘩，沉甸甸地压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