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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9-06

第一章永和七年的初雪,来得又早又急,仿佛上天也急于掩盖些什么。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坠落,一夜之间便将帝京裹得严严实实,琉璃世界,一片素白。

那积雪也厚厚地覆盖了镇北侯府门前的石阶,

掩去了石狮底座上几处难以擦洗的、日久年深已变得暗沉的黑褐色斑点——那是三个月前,

抄家御史沈府时,飞溅而上、匆忙间未能彻底清理干净的血痕。侯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红烛高烧,映照着雕梁画栋;银丝炭在错金螭兽暖笼里烧得正旺,

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苏合香,试图驱散冬日严寒,

也仿佛要驱散那若有似无、萦绕在梁柱间的淡淡铁锈气。宾客的喧闹早已散去,

留下的唯有盛宴后的冷寂和一片刺目的红。新房里,大红喜字剪纸窗花贴在窗棂上,

被跳跃的烛光投射出扭曲的影子。沈未晞穿着一身极重的赤金线绣百鸟朝凤纹的嫁衣,

头顶着沉甸甸的、缀满珍珠宝石的凤冠,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缂丝锦被的婚床上。

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沉重如山,压得她脖颈几乎断裂,却也恰好,

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脸上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剩下一双交叠置于膝上的手,纤细,苍白,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紧紧纠缠,泛出失去血色的青白,微微颤抖着,

泄露着这具看似平静躯壳下的惊涛骇浪。她听得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沉稳,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那是重伤初愈后的痕迹。脚步声渐近,他屏退了左右侍从,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打破了室内死寂的空气。然后,

那双玄色锦缎靴面、用金线精密绣着祥云纹样的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无声,

却带着千钧重压。空气凝滞,仿佛被冻结。她能感受到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盖头上,审视,

估量,或许还有一丝…冰冷的得意。下一刻,玉如意的冰凉触感探入盖头之下,

轻轻向上一挑。视野骤然开阔,烛光刺得她眼睫微颤。她缓缓抬起眼,迎上了那道目光。

陆沉舟,她的新婚夫君,如今的镇北侯,权倾朝野的新贵。他同样穿着一身大红吉服,

金冠束发,身量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却透着久病般的苍白,眉眼深邃,

眼底却积沉着经年不化的阴郁与疲惫,寻不见半分新婚应有的喜气。他就那样站着,

居高临下,目光沉静无波地看着她,像是在验收一件费尽心思夺来的战利品,

又像是透过她这张脸,看向另一场早已尘埃落定的胜利。没有愧疚,没有不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望之令人心寒的漠然。“夫人。”他开口,声音低沉,略带沙哑,

像是粗糙的砂纸磨过久未使用的器物。这一声称呼,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沈未晞的心口,

骤然缩紧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就是这个人,三个月前,那个同样飘着细雨的黄昏,

他手持明黄圣旨,亲率如狼似虎的铁骑,以“勾结逆党、意图谋反”的滔天罪名,

将御史沈府围得水泄不通。她那时刚与母亲说完体己话,变故突生,

被奶娘拼死推入母亲寝殿墙壁的暗格之内。透过那狭窄的缝隙,

她亲眼看着他是如何面无表情地挥手下令,

看着一生清正、脊梁笔直的父亲如何被强按着跪在庭院青石板上,慷慨陈词未及一半,

便被身后刽子手手起刀落,头颅滚落,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满庭正值盛放的白山茶;看着母亲凄厉哭喊着扑向父亲的尸身,

还未触碰到,

枪当胸贯穿;看着哥哥试图反抗被乱刀砍死;看着姐姐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看着府中仆从,

无论老幼,

入骨肉的闷响、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她此生都无法挣脱、夜夜纠缠的血色地狱。

而她,沈家唯一幸存的嫡女,却因一道突如其来、荒谬绝伦的赐婚圣旨,从待死的阶下囚,

一跃成了仇人的正妻。圣旨上言:镇北侯平乱重伤,需喜气冲煞,沈氏女八字相合,

实乃天作之缘,皇恩浩荡,特许戴罪立功。好一个天作之缘!好一个戴罪立功!

她看着他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指腹带着常年握剑习武留下的薄茧。这双手,

曾挽强弓,降烈马,握利剑,立下赫赫战功,也曾…毫不犹豫地沾染她至亲滚烫的鲜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直冲喉头。她极力压下,垂下眼睫,

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瞬间翻涌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恨意,

将自己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放入他等待的掌心。他的手掌,干燥,冰凉,

如同握住了一块浸透寒意的铁。陆沉舟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收拢手指,

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一切的意味。合卺酒,

结发礼…一项项繁琐的仪式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完毕,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场缓慢而公开的凌迟,切割着她的尊严和记忆。红烛燃尽最后一丝光亮,

室内陷入昏暗。当他覆身上来,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种陌生的男性气息时,

沈未晞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至尝到咸涩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她睁着眼,

望着帐顶模糊不清的刺绣鸳鸯图案,身体僵硬如槁木,任由他动作,

灵魂却仿佛从躯壳中抽离,悬浮在半空,冰冷地俯视着这具正在承受仇人侵占的身体,

俯视着他颈侧一道新愈的、狰狞结痂的疤痕——那是她父亲最后时刻拼死反扑,

用碎裂的瓷片划出的痕迹。身体的痛楚和心灵的屈辱如同万千毒蚁,

疯狂地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绝望。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她在一片黑暗中对自已发誓。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只有活着,

才有将利刃刺入仇人心脏的那一天。翌日清晨,雪光映窗,刺目冰凉。沈未晞早早起身,

如同一尊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面无表情地任由陪嫁丫鬟云袖和侯府派来的丫鬟伺候梳洗。

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绝丽,眉眼如画,却凝着一层永远化不开的冰霜,眼底深处,

是死寂的、燃尽后的灰烬。去正厅给老夫人敬茶。陆沉舟的母亲,如今的镇北侯太夫人,

端坐在上首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穿着一身暗紫色如意云纹缎面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戴着一套深绿翡翠头面,面容严肃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

打量着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淡,甚至…一丝难以忽略的轻蔑。

显然,这位太夫人对这桩圣旨强塞进来的、出身罪臣之家的儿媳,并无半分好感,

只有深深的戒备和嫌恶。沈未晞敛去所有情绪,恭敬地跪下,双手捧起茶盏,举过头顶,

低眉顺目,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儿媳沈氏,给母亲请安。

”太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接过茶盏,

象征性地浅浅抿了一口,便随意放在身旁的小几上,语气疏离:“起来吧。

”身旁嬷嬷端过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对成色寻常、毫无特色的白玉镯子。“往后谨守妇道,

好生伺候侯爷,开枝散叶,便是你的造化。”“谢母亲教诲,儿媳谨记。”沈未晞再次垂首,

接过赏赐,姿态恭顺至极。陆沉舟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并未出声替她解围或表示任何维护之意,仿佛眼前这暗流涌动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个冷漠的旁观者。

          第二章日子便在这样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刻意的忽视中缓缓流淌,

每一天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沈未晞表现得无可指摘,她恪守着侯府夫人的所有本分,

小心翼翼地管理着份内的庶务,晨昏定省伺候婆母,

应对京中贵妇们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往来探视,一切都做得滴水不漏,规矩严整。

她美丽,安静,顺从,像一幅没有灵魂却精致无比的工笔画,

完美地镶嵌在镇北侯府这幅恢宏却冰冷的画卷里。陆沉舟待她,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吃穿用度,一应物品从未短缺,甚至可称得上优渥,但也仅止于此。

他大多时间忙于军务朝政,时常留宿宫中或军营,即便回府,也多是宿在外院书房,

偶尔踏足她的正房,行夫妻之事,沉默,克制,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

结束后往往即刻起身离去,从不过夜。两人之间,

除了必要的、关于府中事务或宫廷应酬的简单交谈,几乎无话可说。

那种无形的、巨大的隔阂和冰冷,比任何疾言厉色的争吵责骂都更令人绝望。

沈未晞将所有的恨意、痛苦、屈辱,都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埋藏得如此之好,

以至于有时连她自已都恍惚觉得,那颗心或许真的已经在那个血色的黄昏彻底死去了。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锦被中时,

那些撕心裂肺的记忆和噬骨的仇恨才会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疯狂地撕咬着她,

折磨得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开始用全部的冷静和耐心,暗中留意侯府的一切,

留意陆沉舟的作息习惯、饮食偏好,留意府中护卫的换岗规律、人员构成,

留意太夫人的喜好和忌讳,留意所有可能被利用的细微之处和人际缝隙。复仇的念头,

是支撑她在这座华丽牢笼里活下去的唯一养分和光亮。转机发生在她嫁入侯府半年后。

一次宫廷宴饮归来,她突感不适,召来府医请脉,竟意外地被诊出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消息传出,侯府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太夫人的态度第一次有了明显的转变,

脸上多了些并非全出于敷衍的笑意,各类滋补品和赏赐开始如流水般送入她的“锦瑟院”,

甚至开口叮嘱她安心养胎,不必再日日过来站规矩请安。侯府上下,

似乎都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代表着家族延续的新生命而透出一丝真实的活气。唯有陆沉舟,

反应依旧平淡。他只是来看她的次数稍多了一些,

目光偶尔落在她尚未显怀、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时,

会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沈未晞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像是冷静的审视,

又像是一丝极淡的、挣扎般的期待,但更多的,仍是那片她早已熟悉的、深不见底的沉郁。

沈未晞轻轻抚摸着微隆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日渐清晰的悸动,

心情复杂酸涩得难以言喻。这是仇人的骨血,是她被迫承欢、耻辱的证明,

是仇家未来的继承人。可同时…这又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与她血脉相连。

一种天性使然的母性本能与刻骨铭心的家仇疯狂撕扯着她的灵魂,让她夜夜难安,

时常在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十月怀胎,艰难而漫长。最终她产下一个男婴,哭声洪亮,

身体健康。产婆将清洗包裹干净的婴儿抱到她眼前时,那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闭着眼,

用力地咂着小嘴,眉宇间…竟已依稀可见陆沉舟的影子。沈未晞只看了一眼,

便猛地扭过头去,泪水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湿透了枕畔。是生理的剧痛,

是心灵的煎熬,是恨,是怨,也是无法向人言说的、巨大的绝望。

陆沉舟为孩子取名“陆垣”,取意根基稳固,垣墙永固,寄托着对侯府未来的期望。

他来看孩子的时候,总是站在摇篮边,沉默地、久久地凝视着,偶尔会伸出带着薄茧的食指,

极其轻微地、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地碰一碰婴儿柔嫩温热的脸颊。那一刻,

他脸上冷硬的线条似乎会不易察觉地柔和些许,虽然那柔和转瞬即逝,很快又会被沉郁覆盖。

孩子的满月宴,办得极为隆重奢华。帝京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来道贺,锦瑟院门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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