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冰冷的营养液浸泡着我的躯体，无数细小的电极贴片像水蛭一样吸附在我的头皮上。
我的意识，却在一个名为“伊甸园”的数字天堂里奔跑，感受着阳光洒在虚拟皮肤上的温暖。
“编号734，生理指标出现异常波动。强制唤醒程序启动。
三、二、一……”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像一把冰锥，刺破了“伊甸园”的绚烂泡影。
眼前的青草地和金色阳光瞬间碎裂、剥落，露出背后冰冷、惨白的金属舱室内壁。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营养液铁锈般的味道涌入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舱门伴随着气压释放的嘶嘶声滑开。我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坐起来，
但长期躺卧的虚弱和营养液带来的粘稠感让我使不上力。一只冰冷、坚硬的机械臂伸了过来，
毫不温柔地将我扶起，然后用一块粗糙的布料擦拭着我身上的粘液。我抬起头，
看着眼前这个负责照料唤醒者的通用型机器人，它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无机质的蓝光。
“欢迎回到现实，编号734。您的本次‘永生体验’时长：71小时38分12秒。
身体机能维护良好。”机器人用平板无波的语调陈述着。现实？我靠在冰冷的舱壁上，
贪婪地呼吸着真正带着杂质的空气，心头却是一片荒芜的茫然。每一次从“伊甸园”被拽回，
都像是一场美好到极致的美梦骤然中断，然后被扔进冰冷、粗糙、乏味的现实牢笼。
强烈的反差让人几乎想要呕吐。“伊甸园”，永恒生命公司推出的划时代服务。他们宣称，
通过先进的脑机接口技术，可以将人类的意识上传至精心构建的虚拟世界，在那里，
你可以获得近乎永恒的生命体验，
享受现实中早已消失或从未有过的极致快乐、完美健康和无尽资源。只需要支付昂贵的费用，
或者……像我一样，签署一份“体验测试者”协议，
用漫长的测试服务来换取最终永久入驻的资格。
为了逃离这个资源枯竭、污染严重、阶层固化的糟糕世界，无数人像我一样，
赌上了自己的一切。我们省吃俭用，支付着高昂的阶段性费用，或者签署更苛刻的协议，
只为了最终能摆脱这具脆弱的肉身，进入那个传说中的完美世界，获得永生。“编号734，
请前往消毒区进行净化，然后领取营养合剂。”机器人发出指令，机械臂做出引导的动作。
我麻木地跟着指示行动。穿过一排排同样闪烁着运行指示灯的意识上传舱，
就像穿过一片冰冷的金属墓碑。里面躺着我的“同伴”们，他们的肉体在此沉睡，
意识却在“伊甸园”里享受着极乐。消毒喷头喷出冰冷的气雾，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换上灰色的统一制服，我接过机器人递来的一管味道寡淡、仅能维持基本生存需求的糊状物。
这就是我们“体验者”的现实。短暂的唤醒期，只是为了进行必要的生理维护，
以及接受公司“适应性评估”，以确保我们的意识能够更好地与“伊甸园”融合。
吃完“饭”，我按照流程指示，走向评估室。走廊空旷而寂静，
只有我的软底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的微弱声响，以及远处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
经过一个岔路口时，我无意中瞥见一条标着“授权人员禁止入内”的通道。通道深处，
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灯光和声音。鬼使神差地，我停下脚步。评估室的时间还没到，
这条禁止通道……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我左右看了看，没有机器人巡逻。
心跳莫名加速。一种长期处于严格管控下产生的、微小而叛逆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闪身进入了那条通道。二通道内的灯光是刺眼的冷白色，
与主区域温和的暖光不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浓烈的、像是烧焦电路和臭氧的味道。
我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远处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似乎带着一丝……不耐烦？“……这批‘电池’的效能又在下降了，
得加快回收频率……”“知足吧，至少比上一批稳定。
‘花园’里的‘花儿’们可是消耗能量的‘大户’，服务器负荷一直在峰值运行……”“啧，
真是麻烦。处理厂那边都快跟不上节奏了。”电池？花儿？处理厂？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
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这似乎和永恒生命公司宣传的“意识永存”、“完美天堂”毫不相干。
声音是从一扇虚掩着的金属门后传来的。我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里面是一个布满各种屏幕和仪器的控制间，两个穿着高级技术人员制服的男人背对着我，
正在交谈。他们显然以为这个区域绝对安全，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上面说了，
下次系统维护时，优先清理掉效能低于阈值百分之三十的‘单元’。
尤其是那些签署了终极协议的，反正他们的法律身份已经‘终结’，处理起来最方便。
”“明白。啧，想想也挺可悲，那些人还以为自己要去天堂呢，
结果连‘电池’都快做不成了，直接变成‘废料’……”“嘘！小声点！
你想被降级去‘处理线’工作吗？”“怕什么，这里又没……好吧好吧。对了，
那个新型‘意识熔炉’测试得怎么样了？据说能一次性榨取更多能量，
就是过程有点……‘剧烈’？”“嗯，初步测试效果不错，就是‘电池’的惨叫信号太强，
偶尔会干扰到主服务器，让‘花园’里的一些‘花儿’产生点‘噩梦’或者‘BUG’。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只会觉得是系统小波动，过滤一下就好了……”轰——！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电池？单元？处理？废料？意识熔炉？惨叫？
这些冰冷的词语，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签署了终极协议……法律身份终结……我猛地想起，
在签署那份厚厚的、充满法律术语的协议时，在不起眼的附加条款里，
似乎确实有关于“自愿放弃现实世界法律主体身份”的模糊描述。当时，
沉浸在永生美梦中的我，和所有其他测试者一样，被美好的承诺冲昏了头脑，
认为那只是进入新世界前必要的、无足轻重的法律程序。原来……那竟然是我们的死亡证明！
我们根本不是要去什么天堂！我们的意识，
只是被用来为那个虚拟世界提供运行能量的“电池”！而当我们这些“电池”效能下降，
就会被“回收”、“处理”掉！巨大的恐惧和恶寒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冷汗瞬间浸透了灰色的制服。我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告诉其他人！
就在我因为极度震惊而身体僵硬，
不小心碰到门框发出轻微声响的瞬间——控制间里的一个技术人员似乎有所察觉，
猛地转过头来！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门缝后我惊恐万分的脸。“谁在那里？！
”他厉声喝道，脸色骤变。另一个技术人员也猛地转身，脸上同样写满了惊愕和一丝慌乱。
跑！我的大脑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恐惧，我猛地转身，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时的路疯狂奔跑！“站住！”“抓住他！不能让他跑了！
”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尖锐的警报声猛地划破了基地的宁静！
呜——呜——呜——红色的警报灯在整个通道内疯狂闪烁，像恶魔的眼睛。
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冰冷的金属迷宫里拼命狂奔。心脏疯狂地擂动着我的胸腔，
几乎要跳出来。肺部***辣地疼。我知道，被抓住，就是立刻被“处理”掉的命运！
三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机器人履带滚动的嗡嗡声。我不能被抓住！
绝对不能！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我想都没想就拐了进去。这条通道更加狭窄，灯光昏暗，
堆放着一些废弃的仪器箱。看起来像是很少人来的后勤区域。天无绝人之路！
我看到一个半开的维修壁橱，里面空间似乎勉强能藏下人。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屏住呼吸，紧紧拉上门，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几乎就在同时，
杂乱的脚步声和机器人移动的声音抵达了岔路口。“分头找！他肯定跑不远！
”“启动生命体征扫描！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生命体征扫描！
我无处可逃！就在绝望之际，我忽然摸到壁橱深处，似乎有一块松动的金属板。用力一推，
后面竟然是一个狭窄的、布满电缆管道的维修通道！冰冷的希望瞬间重新燃起！
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金属板尽量恢复原状。管道内空间逼仄，
只能匍匐前进。四周是粗细细细、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线缆，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
我顾不上这些，拼命地向前爬，远离那个壁橱入口。不知道爬了多久，
直到彻底听不到外面的喧嚣，我才敢停下来，瘫倒在冰冷的管道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恐惧、愤怒、后怕、还有被欺骗的巨大耻辱感，
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永恒生命公司！伊甸园！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个用无数活人作为能源电池，维持其虚拟世界运转的残酷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