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已故妹妹的来信时,我正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信中她约我在童年老屋的黄昏相见,落款日期却是三年前她***的那天。 医生警告我幻觉加剧,但妹妹的日记本突然出现在我床头,最后一页写着: “姐姐,如果黄昏时你看见两个我,一定要杀死那个多出来的。” 老屋钟声敲响时,我握着刀看向门前—— 两个浑身湿透的妹妹同时向我伸出手:“姐姐,帮我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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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窗外那棵歪脖子树的影子第七次爬过病房门槛,像墨汁滴入清水,缓慢而固执地染黑我的那一小块地板时,林护士送来了那封信。
信封是那种最廉价的牛皮纸,边缘毛糙,沾着几点黯淡的、像是被水浸过又干涸的污渍。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只有一行用钢笔写就的、我熟悉到刺骨的字迹——我的地址和名字。沈心。那字迹工整又用力,几乎要透破纸背,每一个钩捺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锐。
是沈玉的字。
我的指尖瞬间就冷了,血液好像一下子被抽干,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心脏在胸腔里笨重地、一下下撞着,声音大得盖过了走廊里遥远的脚步和絮语。
沈玉。我的妹妹。三年前,她用一根绳子,在自己那间朝北的、终年不见阳光的小房间里,结束了十九岁的生命。是我亲手替她整理的遗容,冰冷、僵硬,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是我看着她的棺木被推进焚化炉,变成一小坛灰白的骨灰。
林护士把信递过来,脸上是那种惯常的、刻意放柔的、对待易碎品般的神情。“沈小姐,你的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信封,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看着有点……特别。”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接了过来。牛皮纸的触感粗粝,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湿气,仿佛刚从某个潮湿的、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翻捡出来。
“谢谢。”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林护士没立刻走,她看着我,那双总是过分关切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今天感觉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我机械地回答,所有注意力都钉死在手里的信封上。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门。咔哒一声轻响,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以及这封不该存在的信。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发腻。指甲划开信封的封口,很滞涩,像是割开一块微微凝固的油脂。里面只有薄薄一张信纸,同样的材质,同样被水渍晕染过的痕迹。
展开。
“姐姐,”
开头的称呼就让我的呼吸彻底停了。
“老屋后面的槐花要开了,记得我们小时候总去捡来吃,你说甜得腻人。”
确有其事。老屋后那棵老槐树,每年初夏都会落下满地香甜的槐花。沈玉总喜欢捡最白最饱满的那些,塞得满嘴都是,然后鼓着腮帮子对我笑。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当面告诉你。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字迹在这里有些颤抖,墨水洇开一小片。
“约在老屋见面吧,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那样。黄昏的时候,五点半,一定要来。”
“就我们两个。”
读到这里,我的指尖已经冰冷到失去知觉。胃里一阵翻搅。
目光挪到最下方。
落款:“你的妹妹,小玉。”
日期:“2020年6月17日”
一个清晰的、冰冷的嗤笑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很短促,带着无法控制的痉挛。2020年6月17日。那是沈玉的忌日。三年前的今天。
恐惧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却不是汹涌的潮水,而是像无数细密冰冷的针,从脊椎深处一点点扎进来,蔓延向四肢百骸。我捏着那封信,猛地抬头看向病房门上的小窗——外面空无一人。走廊灯惨白地亮着,寂静无声。
幻觉。又是幻觉。
自从住进这里,各种光怪陆离的感知就没断过。有时是深夜听见沈玉在走廊外哭,有时是看见她湿淋淋地站在我床前,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聚成一小滩。医生说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极度的内疚和思念扭曲了我的认知。
可这封信……它的触感如此真实。那阴湿的气味还萦绕在鼻尖。
我攥着信纸,指甲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该死的幻象。清晰的刺痛感传来,信纸在我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响声。
不是假的。
它真真切切地在我手里。
我猛地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冲过去一把拉开门。空荡的走廊尽头,林护士正在护士站低头写着什么。
“林护士!”我的声音尖得变了调。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过来。
“这封信!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的?”我举着那封信,像举着一个燃烧的火炭,冲到她面前。
林护士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视线落在我手里的信上,眉头微微蹙起:“信?什么信?沈小姐,我今天只给了你一份医院的活动通知单,在你床头柜上放着呢。”
她脸上的困惑不似作假。
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我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那封牛皮纸信封,那页写着沈玉字迹的信纸,清清楚楚地就在那里。
“这个!就是这个!”我几乎是在吼叫,把信纸递到她眼前,“你看啊!你看上面的字!是我妹妹写来的!她三年前就死了!”
林护士的脸色变了,那点职业性的柔和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凝重和……怜悯。她仔细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信纸,然后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让我浑身发冷的确认。
“沈小姐,”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你手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我的目光凝固在信纸上。那工整的钢笔字,那晕开的水渍,那清晰的日期……它们都在!明明就在!
“你看不见吗?”我的声音开始发抖,绝望地指着那行日期,“就在这里!2020年6月17日!她死的日子!”
“沈小姐,你冷静点。”林护士试图靠近我,伸出手,“你手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你看,是空的。”
我猛地缩回手,把信纸紧紧抱在胸前,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
他们看不见。
只有我能看见。
“是幻觉。”林护士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温柔,“你的病情……我们需要立刻告诉陈医生。”
陈远。我的主治医师。一个总是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冷静得像手术刀的男人。
十分钟后,我坐在陈远的办公室里。对面,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我。那封所谓的“信”就放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当然,在他眼里,那里空无一物。
我把事情的经过,语无伦次地又说了一遍。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断断续续。
陈远耐心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镜片后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沈心,我记得你上次提起,你妹妹……沈玉,她去世的时候,是夏天,对吗?”
我僵硬地点头。
“槐花的花期,也是在初夏。”他语气平缓,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你最近一直在回忆过去,内疚感很深。潜意识里,你可能极度渴望一个解释,一个……挽回的机会。你的大脑在极度压力下,构建出了这个‘信’的意象。日期,是你内心深处无法释怀的创伤时刻的投射。”
他的分析听起来无懈可击,逻辑严密,符合所有教科书上关于重度幻觉的解释。
“可是它那么真实……”我喃喃着,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那信纸粗粝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幻觉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它能欺骗你所有的感官。”陈远的声音低沉而具有说服力,“触觉、嗅觉、视觉……甚至听觉。沈心,你需要信任我。加大药量,好好休息,它会消失的。”
他拿起笔,开始低头写处方单。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毒蛇爬过枯叶。
我知道再争辩下去毫无意义。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病情加剧、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疯子。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一种深刻的孤立感将我层层包裹。我被拖拽进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噩梦里,而岸上所有的人都在告诉我,那只是我的想象。
陈开完了药,又嘱咐了几句,让林护士带我回病房。我像个木偶一样跟着她,沉默地走过长长的、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
回到病房,窗外已经彻底黑透了。远处的城市灯火像一片模糊的星海。林护士看着我吞下那几片白色的、蓝色的药丸,又安慰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才离开。
药效很快发作,头脑变得昏沉滞重,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但我毫无睡意。那封信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
黄昏,老屋,五点半。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挣扎着爬下床,把那封“不存在”的信塞进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把它藏起来,藏在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轻易找到的地方。
躺回床上,意识在药力的泥沼里浮沉。黑暗中,我好像又看见了沈玉。她穿着死那天穿的白色连衣裙,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头发紧贴着脸颊,水滴不断落下,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空洞。
“姐姐……”她好像在喊我,声音隔着水幕传来,模糊不清。
我猛地惊醒,心跳如鼓。
窗外还是沉沉的夜。病房里一片死寂。冷汗浸湿了后背。
是梦。又一个关于她的梦。
我喘着气,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下——空的。
心里咯噔一下,恐慌骤起。但下一秒,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边角。它还在。它没有被药物的力量抹除。
我把它抽出来,紧紧攥在手心,仿佛它是连接某个残酷真相的唯一线索,是我还没有彻底疯掉的证明。
后半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明。窗外的歪脖子树影子再次慢慢爬进门内。
早餐味同嚼蜡。午间休息时,我假装睡着,听见林护士在外面低声对另一个护士说:“……情况不太好,陈医生说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幻视幻触都出现了……”
心一直往下沉,沉进一片冰海。
下午,阳光勉强透过厚厚的云层和玻璃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惨淡的光斑。我靠在床头,看着那光斑一点点移动,计算着时间。离那个约定的黄昏,还有二十四个小时不到。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陈远是对的。那是一个陷阱,一个我的大脑为我精心编织的、通往更疯狂深渊的陷阱。我应该按响呼叫铃,告诉林护士我需要加倍的镇静剂。
可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这句话像魔咒,箍紧了我的心脏。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刻停止过设想“那样”到底是什么样。我后悔那天晚上为什么因为一点小事和她争吵,后悔没有察觉到她最后那些日子的沉默和异常。巨大的负罪感日夜啃噬着我,最终把我送进了这里。
如果,真的有另一个“真相”……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黄昏时分,林护士送来晚餐和药。我顺从地吃掉,在她转身时,将藏在舌下的药片吐出来,攥进手心。
她离开后,我摊开手掌,看着那几颗被唾液浸湿的、小小的药片。白色的,蓝色的,像几只冷漠的眼睛。
我走到卫生间,把它们冲进了下水道。
水流漩涡着将它们卷走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必须去。
我必须知道答案。哪怕答案的尽头是彻底的毁灭。
夜里,我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做着支离破碎的梦。梦里全是沈玉,小时候的她,长大后的她,笑着的她,最后是……冰冷的、毫无生息的她。
最后一次惊醒时,天光已经微亮。喉咙干得发痛,心脏跳得杂乱无章。
我撑着手臂想坐起来,掌心却按到了一个硬硬的、略带棱角的东西。
就在床头,紧挨着枕头的地方。
一个深蓝色、塑胶封面的笔记本。不大,巴掌大小,边角磨损得厉害,露出白色的内芯。封面上用银色荧光笔写着几个已经有些暗淡的字:“沈玉的日记”。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呼吸停滞。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本子。
它不可能在这里。绝对不可能。
沈玉的遗物,当年整理的时候,这个日记本我翻来覆去地找过,几乎掘地三尺,想要找到一点她寻短见的线索,或者哪怕一句留给我的话。但是没有。它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警察后来也没有找到。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床头?
谁放的?
我猛地扭头看向病房门——关得紧紧的。窗户也从内锁着。
冰冷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日记本的封面。触感冰凉,带着一种陈旧的纸张气味。不是幻觉。它和那封信一样,是真实存在的实体。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翻开了它。
里面是沈玉的字迹,比信上更稚嫩些,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的心事,她的烦恼,一些琐碎的日常,关于学校,关于朋友,关于……我。很多关于我的片段,她的崇拜,她的依赖,偶尔的小抱怨。
我一目十行地翻着,心脏揪紧。那些熟悉的字句把我拉回到过去的时光,酸涩和痛苦交织。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前面的日记在这里突兀地中断了。最后几页的纸页明显不同,更粗糙,边缘也不整齐,像是被匆忙撕下又重新粘回去的,粘合处还能看到暗黄色的、干涸的胶水痕迹。
而在这最后一页上,只有一行字。
是用那种同样的、我熟悉的钢笔写的,墨水是诡异的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字迹极度潦草、扭曲,仿佛书写的人正处于极度的恐惧或痛苦之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刻划上去,笔尖几乎要撕破纸张。
那行字内容是:
“姐姐,如果黄昏时你看见两个我,一定要杀死那个多出来的。”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合上日记本,把它狠狠扔了出去!
日记本撞在墙壁上,又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缩在床头,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杀死……那个多出来的?
这是什么?又一个诡异的嘱托?一个来自三年前亡妹的、血腥的请求?
幻觉?这也是幻觉吗?连同这个日记本,都是我的大脑制造出来的?
可那触感如此真实!那暗红色的字迹仿佛还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我死死盯着地上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它静静地躺在惨白的地板上,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那封信,这个日记本,还有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
它们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唯一的地点,一个唯一的时间。
老屋。黄昏。
有一个力量,有一个意志,在强行推着我,必须去那里。
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恍惚状态里。陈远来查房,问我感觉怎么样,我低着头,说好多了,谢谢医生。他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看了我很久,最终没有说什么。
午餐和晚餐送来的药,我都用同样的方法处理掉了。大脑保持着一种冰冷的清醒,但身体却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时间慢得像是在爬行,又快得令人心慌。
下午四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外面的天色开始变得昏黄,云层很低,压得人喘不过气。是个阴天。黄昏会来得更早一些。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这里是三楼,并不算高。楼下是一小片绿化带,种着低矮的冬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没有别的选择了。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推开窗户!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起了我的病号服。
我没有犹豫,抓住窗框,翻身爬了上去。冰凉的金属硌着皮肤。低头看去,地面似乎遥不可及。
跳下去。
必须跳下去。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眼睛一闭,松手——
下坠的时间很短,又很长。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砰!
身体重重砸在冬青丛上,枝叶断裂的噼啪声刺耳响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脚踝和后背传来,但并不像是骨折。
我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检查伤势,一瘸一拐地、拼命地朝着医院围墙的方向跑去。身后,似乎传来了惊呼声。我不敢回头。
熟悉地找到那个被杂草半遮住的破洞,钻了出去。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着城市污浊的味道和自由的气息。
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看着我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和不合身的病号服,眼神怪异。
“去哪?”他迟疑地问。
我报出那个地址,那个深埋在心里,以为再也不会踏足的地方——我们童年老屋的地址。
出租车驶离市区,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熟悉而荒凉。那片废弃的旧城区,我们的老屋就在那片区域的边缘。
车最终在一条长满荒草的碎石路尽头停下。远处,那幢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孤零零地立着,被笼罩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坟墓。周围的其他房屋大多已经坍塌或被拆除,只剩下断壁残垣。
就是这里了。
付钱,下车。出租车几乎是立刻掉头,飞快地开走了,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上不祥。
我独自一人站在荒草中,望着那幢小楼。
老屋比记忆里更加破败了。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窗户大多没有玻璃,像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窝,凝视着不速之客。院门的铁栅栏早已锈蚀倒塌,被厚厚的藤蔓纠缠覆盖。
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腐烂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黄昏的光线正在急速消退,世界被蒙上了一层昏黄的、不真实的滤镜。阴影从每一个角落蔓延出来,拉得很长,扭曲变形。
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过及膝的荒草,走向那扇同样破败不堪的木质大门。门虚掩着,露着一条黑黢黢的缝。
口袋里,放着那把从医院食堂偷摸带出来的塑料餐刀。很钝,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但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武器”。日记本上那句血红的警告,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脑海里。
“杀死那个多出来的。”
我握紧了那可怜的“武器”,掌心全是冷汗。
终于,我站在了门前。
心脏跳得快要炸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嗡嗡作响。
里面会有什么?沈玉?两个沈玉?还是……别的什么无法想象的恐怖?
吱呀——
我伸出手,颤抖着,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木门。
门内是一片狼藉的客厅。家具大多蒙着厚厚的白布,积满了灰尘。地上散落着碎纸和不明杂物。空气里那股陈腐的、发霉的气味更加浓重,几乎令人窒息。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破败的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濒死的天光。
一切似乎静止了。时间在这里凝固。
突然——
噹!
一声巨大、沉闷、锈迹斑斑的钟声毫无预兆地炸响!是从楼上房间里传来的!那架老旧的挂钟,它竟然还在走?竟然还能敲响?
钟声在空荡破败的屋子里回荡,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噹!
第二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噹!
第三声!像是直接敲在我的心脏上。
……
我僵在原地,屏住呼吸,听着那催命一样的钟声一下下敲响,数着。
……四、五……
黄昏五点整。钟声敲响第五下。
最后一点天光几乎完全消失了,屋子陷入一种暧昧不明的昏暗。
就在最后一声钟响的余韵即将消散的那一刻——
客厅通往里面房间的那个阴暗的走廊口,毫无征兆地,同时转出了两个人影。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体型。
一样苍白的面孔,一样湿漉漉的、贴在脸颊的黑发,水珠正不断从发梢、从衣角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晕开深色的、不规则的水渍。
她们都穿着那件我无比熟悉的、沈玉死时穿着的白色连衣裙。裙子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而冰冷的轮廓。
她们同时向我转过头,两双同样漆黑、同样空洞的眼睛,同时聚焦在我脸上。
然后,她们同时,抬起了同样苍白、滴着水的手,伸向我。
两个一模一样、湿漉漉的沈玉,站在昏暗的光线里,隔着弥漫的灰尘,用同样飘忽、带着水汽的、仿佛从很远很远的水底传来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开口:
“姐姐,”
“帮我杀了她。”
那声音叠在一起,带着水汽的颤音,冰冷地钻进我的耳膜,在我的颅腔内反复震荡、叠加。
“姐姐,帮我杀了她。”
“姐姐,帮我杀了她。”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不再流动。握着那把可笑塑料餐刀的手,抖得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视野里,两个湿淋淋的沈玉,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在弥漫着灰尘和霉味的昏暗光线下。水珠从她们的发梢、指尖、裙摆不断滴落,嗒,嗒,嗒,敲打在积灰的地板上,那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一模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苍白的脸,被水浸得有些肿胀的皮肤,空洞却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甚至那微微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陈远医生的判断是对的,我的大脑彻底崩坏了,制造出了最荒诞最恐怖的景象。
可那滴水珠溅落在我手背上的触感,为何如此冰凉、真实?
“你……你们……”我的喉咙像是被铁锈堵住,挤出一点嘶哑的声音,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左边那个沈玉,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她轻轻眨了一下眼,水珠滚落。她的声音稍微清晰一点,带着一种急切的、哭腔般的颤抖:“姐!她是假的!她不是我!你看她的脚!”
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滑过去。右边那个沈玉的裙摆下,露出一双同样湿透的、沾着泥污的白色帆布鞋。和左边那个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她在骗你!”右边那个沈玉立刻开口,声音同样带着水汽的湿重,却多了一丝冰冷的尖锐,“姐,你看清楚!我才是小玉!她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你看她的脖子!”
脖子?我猛地看向左边那个沈玉的脖颈。苍白,湿漉,有一些被水流冲刷过的碎发黏在上面。没有勒痕。两个都没有。三年前那道深紫色的、可怕的淤痕,并没有出现在她们任何一个的脖子上。
她们都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水滴顺着指尖滑落。那两双黑洞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里面是同样的祈求,同样的……疯狂?
“杀了她!” “杀了她!”
声音再次同时响起,像冰冷的潮水拍打过来,几乎要将我淹没窒息。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猛地撞上身后一个蒙着白布的柜子,灰尘噗地一声腾起,呛得我一阵猛咳。塑料餐刀脱手掉落在积灰的地板上,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不……不对……”我摇着头,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撕扯着我的神经,“这不是真的……你们都不是……”
左边那个沈玉向前迈了一步,湿鞋子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湿漉漉的脚印。“姐,你相信我!记得吗?小时候我爬树摔下来,是你背我回家的!你答应过会永远保护我的!”
我的心猛地一抽。是的,有这事。她摔破了膝盖,哭得稀里哗啦,我背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的路。